太医院的徽记在暮色里泛着冷光。
沈惊棠盯着帕子上那几粒黢黑的药渣,炭盆的火光在她脸上跳动,映得那双眼睛深不见底。天井里静得能听见雪水从檐角滴落的声音,一滴,两滴,砸在青石板上,像是某种隐秘的计时。
“鬼哭藤。”她终于开口,声音很轻,却让来人的瞳孔骤然收缩。
青衫客——章槐,太医院最年轻的御医,也是院正章怀远的独子——手指几不可察地颤了一下。他重新审视眼前这个女子,素衣素颜,站在陋室天井中,却有种渊渟岳峙的气度。
“姑娘果然识得。”章槐将帕子又往前递了半寸,“敢问,此物药性如何?”
沈惊棠没有接帕子,只淡淡扫了一眼:“性大寒,剧毒。古医书载,‘藤如人臂,皮裂处有血珠渗出,风过其隙,声若鬼哭,故名’。六十年前南疆瘴林大火,此藤应已绝迹。”
她顿了顿,抬眼看章槐:“太医院从何处得来?”
章槐沉默片刻,收回帕子:“三日前,圣上旧疾发作,太医院会诊后拟了新方。这药渣……是从煎废的药材里拣出来的。”
话说得含蓄,但意思已经明了——有人往皇帝的药里,加了本该绝迹的毒物。
而且用的是改良后的“春风烬”配方。
沈惊棠心念电转。春风烬本是北漠奇毒,中毒者如被慢火灼烧五脏,雨雪天痛楚加倍。但原方里并没有鬼哭藤,这味药的加入,让毒性产生了微妙的变化……
“圣上近来,是否畏寒更甚,但午后又会莫名燥热?夜间多梦,梦里常见烈火焚身?”
章槐浑身一震:“你如何得知?!”
“鬼哭藤入春风烬,寒热相冲,阴阳逆乱。”沈惊棠转身往屋里走,“进来吧,外头冷。”
章槐犹豫了一瞬,跟了进去。
屋里陈设简单,一桌两椅,靠墙的博古架上整齐排列着数十个白瓷药罐。沈惊棠示意他坐,自己从架上取下一个青釉小坛,拍开泥封,舀出两勺暗红色的膏体,用滚水冲了,推到他面前。
“尝尝。”
章槐端起来抿了一口,眉头微挑:“红花、丹参、三七……还有一味是?”
“雷公藤。”沈惊棠在他对面坐下,“以毒攻毒,疏通被鬼哭藤淤塞的经脉。不过这只是权宜之计,治标不治本。”
“那本在何处?”
“在你们太医院。”沈惊棠直视他的眼睛,“能接触到御药,能改动古方,还能弄到绝迹六十年的毒藤——此人就在你们之中。”
章槐手里的茶盏“咔”的一声轻响,裂了道细缝。
他放下茶盏,从怀中取出一块铁牌,推到沈惊棠面前。牌子上刻着繁复的云纹,正中一个“御”字。
“奉院正之命,”他压低声音,“请沈姑娘入太医院,协助彻查此案。”
沈惊棠没有碰那块牌子。
“三不救的规矩,章御医想必听说了。”
“此非诊治,是查案。”章槐语气急切起来,“圣上安危关乎国本,姑娘既识得此毒,又通晓药理……”
“我若去了太医院,”沈惊棠打断他,“明日京城就会传遍,‘被休弃的镇北王妃攀上了太医院的高枝’。然后各方视线都会聚焦过来,下毒之人只会藏得更深,甚至会狗急跳墙。”
她顿了顿,手指轻叩桌面:“不如这样。你每隔三日,将圣上的脉案、用药记录抄录一份送来。我在此处分析,有发现便告诉你。”
章槐怔住:“这……不合规矩。”
“那章御医请回吧。”沈惊棠起身送客。
“等等!”章槐咬牙,将铁牌又往前推了推,“脉案可以抄,但此牌姑娘必须收下。有此牌在身,太医院所属药库、典藏阁皆可通行——有些古籍,怕是抄不出来。”
沈惊棠看了看那块牌子,终于伸手接过。入手冰凉沉重,边缘已被摩挲得光滑。
“最后一个问题。”她忽然道,“太医院里,谁知道你来见我?”
章槐神色微凛:“只家父一人。”
“那回去告诉你父亲,”沈惊棠将牌子收进袖中,“三日内,太医院必有人‘病倒’。症状是手足发冷,舌苔泛青,脉象沉迟——那是接触鬼哭藤残留的征兆。盯紧那个人。”
章槐倒抽一口凉气,霍然起身:“姑娘是说……”
“鬼哭藤处理不当,其花粉沾染肌肤,三日必现毒性。”沈惊棠送他到门口,“章御医回去也最好用艾草煮水沐浴,你的袖口,沾上了。”
章槐猛地抬手,果然看见左手袖口内侧,有一点几乎看不见的幽蓝色粉末,在暮色里泛着诡异的光。
他脸色发白,深深一揖:“多谢姑娘提点。”
“慢走。”
竹门开合,青衫身影匆匆消失在巷口渐浓的夜色里。
沈惊棠站在门内,听着脚步声远去,脸上的平静才一点点褪去。她摊开手掌,掌心不知何时已沁出一层薄汗。
鬼哭藤重现。
改良的春风烬。
这两件事叠在一起,指向的绝不仅仅是后宫争斗。能弄到北漠王室秘毒,又能找到绝迹南疆的毒藤,背后之人的势力,恐怕已经渗透到了可怕的地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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