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衣人带来的口信,像一块投入心湖的石子,让铁毅不得不重新审视南下之行。东厂的触角果然已伸向鄱阳湖方向,甚至可能已先一步派了人。而漕帮,这个掌控水路、亦黑亦白的庞然大物,更是必须谨慎对待的变量。
“漕帮内部派系林立,规矩森严,外人极难插手。”夜枭曾在长江沿线活动过,对漕帮有所了解,“‘草鞋’辈虽然地位不高,但多是跑老了船、见惯了风浪的地头蛇,消息灵通,对本地水路、乃至一些隐秘传闻了如指掌。若能取得他们信任,得其指点或帮助,确实能避开不少麻烦。但这些人江湖习气重,轻易不信外人,且与官府、东厂乃至其他江湖势力关系错综复杂,一个不慎,反受其害。”
铁毅沉吟片刻,道:“赵劲松特意点出‘草鞋辈’,必有缘故。或许他在漕帮中有可用的关系,或者知道某位‘草鞋’老人掌握着我们需要的关键信息——比如通往石钟山水洞的安全路径,或者关于水下异光的更多秘密。与其我们像无头苍蝇一样去碰,不如试试这条线。”
“如何接触?直接去漕帮码头找?”雷问。
“不妥。漕帮码头人多眼杂,且我们身份不明,贸然打听‘草鞋’辈,容易引人怀疑。”铁毅摇头,“既然赵劲松的人能找到我们,说明我们的行踪并非完全隐秘。或许,可以等对方主动。”
果然,第二天午后,“兴隆号”掌柜又来了,这次脸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敬畏:“铁东家,码头‘四海茶馆’的老板递话,说有位老爷子想请您喝茶,聊聊‘南边的木料行情’。”
“四海茶馆”是通州码头有名的消息集散地,三教九流汇聚,其老板据说与漕帮关系匪浅。铁毅心知,这恐怕就是漕帮那边的回应了。
他独自一人,按照掌柜给的地址,来到码头附近一条僻静小巷里的“四海茶馆”。茶馆门脸不大,里面光线昏暗,弥漫着劣质茶叶和汗水的混合气味。午后时分,客人不多,几个短打扮的汉子聚在一桌低声说着什么,柜台后一个精瘦的账房先生拨弄着算盘。
铁毅刚进门,一个机灵的小伙计便迎了上来,打量他一眼,低声道:“可是铁东家?楼上雅间有位爷等您。”
跟着小伙计上了窄小的木楼梯,来到二楼最里间。掀开竹帘,里面坐着一位老者。老者约莫六十上下,肤色黝黑发亮,满是皱纹和水锈痕迹,一双眼睛却异常明亮,像深潭里的老龟。他穿着浆洗发白的粗布短褂,脚下一双磨得发亮的旧草鞋,正就着一碟盐水毛豆,慢悠悠地呷着粗茶。正是典型的“草鞋”辈老人模样。
“铁东家,坐。”老者声音沙哑,指了指对面的条凳,“老朽姓沙,码头上混口饭吃的,承蒙江湖朋友抬举,叫声‘沙老鬼’。”
“沙老爷子,幸会。”铁毅依言坐下,不卑不亢。
沙老鬼眯着眼打量了铁毅几息,咧嘴一笑,露出被烟熏黄的牙齿:“铁东家好气度,不像是寻常木材商人。不过,江湖规矩,不同出身,只谈买卖。听说,铁东家对南边鄱阳湖的石钟山……有点兴趣?”
开门见山。铁毅也不绕弯子:“确有些兴趣。听说那里山水奇特,或有奇木异石,想去看看有无商机。”
“商机?”沙老鬼嗤笑一声,拈起一颗毛豆丢进嘴里,“石钟山那地方,水路险,旱路偏,除了石头就是水,能有啥商机?铁东家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吧?”
铁毅面色不变:“老爷子慧眼。在下确对那‘锁江塔’遗址,以及山下水中传闻的‘异光’,有些好奇。想探个究竟。”
沙老鬼停下了咀嚼,那双老龟般的眼睛紧紧盯着铁毅,仿佛要看到他骨子里去。“好奇?那地方,好奇的人多了,能活着回来满足好奇心的可不多。水下的路,不好走,暗流、水窟窿、还有……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官府的人最近也在打听那里,动静不小。铁东家这时候去凑热闹,不怕惹上一身腥?”
这是在试探,也是在警告。铁毅坦然道:“风险自然知晓。但在下并非毫无准备,也非为争强斗狠或官府之事而去,只为验证一些私人猜想。若老爷子能指点一二,避开不必要的麻烦,铁某自有酬谢。”
“酬谢?”沙老鬼摇摇头,“老朽黄土埋半截的人了,要那么多黄白之物作甚?不过……”他话锋一转,“指点嘛,倒也不是不可以。江湖人讲个‘缘’字,也讲个‘信’字。铁东家若真想听老朽几句唠叨,需得答应老朽两件事。”
“老爷子请讲。”
“第一,不管你在水下见到什么,捞到什么,不许动‘锁江塔’的基石一砖一石!那是镇水的根,动了,要出大祸!”沙老鬼语气陡然严厉,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
“可以。”铁毅本就无意破坏古迹。
“第二,”沙老鬼语气放缓,“若真让你找到那‘发光的东西’,无论是什么,看过后,若觉得不是祸害,便罢了。若觉得……那东西不该留在那里,或会引来更大的麻烦,需得将它带走,妥善处置,莫要再让它留在鄱阳湖底,搅扰水族安宁,引来宵小觊觎。”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