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节:雾锁钱塘
天光未透,江雾正浓。
周硎划桨的动作稳定而富有韵律,乌篷小船像一片轻盈的叶子,悄无声息地滑出芦苇荡的怀抱,驶入浩渺的钱塘江面。浓重的白色水汽贴着江面翻滚,将远近的景物都涂抹成一片模糊的灰白。视线不及十丈,只有桨叶破水的轻响,和船头推开雾气的细微哗啦声。
李垣裹着一件周硎给的、带着鱼腥和汗味的旧蓑衣,坐在船头。一夜几乎未眠,伤口在潮湿环境和剧烈运动后钝痛不止,但精神却因即将到来的未知旅程而异常清醒。晨雾带着江水的腥气和深秋的寒意,扑在脸上,冰冷湿润。
他回头看了一眼船舱。周硎背对着他,专注地划桨,瘦削的背影在雾气中若隐若现,像一尊沉默的礁石。这个神秘的中年人,从昨夜寥寥数语后,便再未主动开口。他的来历、目的,以及与“汴梁赵”、吴姓老人的具体关系,依旧笼罩在迷雾中,如同这江上的晨雾。
但李垣选择了相信,或者说,选择了这条更危险却也更有可能触及真相的路。
船在雾中行了约莫半个时辰,天色渐渐由墨黑转为一种沉郁的青灰。雾气开始流动、变薄,远处的江岸和稀疏的芦苇轮廓隐约可见。周硎停下桨,侧耳倾听片刻,又抬头看了看天色——尽管浓雾依旧,他似乎能从气流和水声的细微变化中判断方向。
“还有不到一个时辰,平潮。”周硎嘶哑的声音打破了寂静,“我们趁平潮过闸口。过了闸口,顺流出海就快了。”
“闸口有盘查?”李垣问。
“往常不严,但近来……难说。”周硎没有多说,但从他凝重的语气里,李垣能感受到一丝压力。
周硎调整了航向,小船贴着江岸一侧,借着岸边芦苇和水草的掩护,继续前行。雾更薄了些,能看见对岸黑沉沉的、连绵的矮山轮廓。江面开阔,水流平缓。偶尔能听到远处传来模糊的号子声,或者别的船只经过时搅动的水响,但在浓雾的遮蔽下,彼此都看不真切。
李垣注意到,周硎选择的航线非常曲折,时而靠近北岸,时而又转向江心浅滩,避开主流航道。他对这一带的水文地形熟悉得惊人,哪里水深,哪里有暗沙,哪里可以临时藏匿,似乎都了如指掌。
“你常走这条水路?”李垣忍不住问。
“以前常走。”周硎回答得很简短,“后来……不怎么走了。”
“因为‘海龙王’?”李垣试探着提起王疤脸临终的遗言。
周硎划桨的手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反问:“王疤脸死前,除了‘海龙王’,还说了什么?”
“只说了这几个字,就断气了。”李垣如实道,“你知道‘海龙王’是谁?”
周硎沉默了一会儿,才缓缓道:“一个绰号。具体是谁,没人说得清。可能是盘踞浙东海上的大倭酋,也可能是掌控走私网的大海商,或者……是某些岸上大人物的白手套。他像一条藏在深水里的龙,只闻其名,不见其形。但东南沿海从双屿到月港,很多船只、货物、人命,都绕不开他。”
“王疤脸是他的手下?”
“最多是外围跑腿的小喽啰。”周硎语气里带着一丝不屑,“仁和驿是陆路要冲,偶尔夹带些私货、传递些消息。王疤脸那种角色,连‘海龙王’的面都没资格见。”
李垣心中凛然。王疤脸在他眼中已是凶悍难缠的角色,没想到在真正的海上巨擘面前,不过是蝼蚁般的存在。那自己卷入的这潭水,到底有多深?
“铜匣里的东西……和‘海龙王’有关?”李垣想起那份详尽的秘图和葡文手稿。
周硎转过头,深深看了李垣一眼,那目光锐利得似乎要将他刺穿:“那东西,牵扯的比‘海龙王’更大。记住,上了船,到了地方,关于铜匣,关于地图,关于你从里面看到的任何东西,除了‘他’主动问起,否则一个字都不要提。”
李垣点了点头,明白这是周硎在提醒他祸从口出。
船又行了一阵,前方雾气中,隐隐传来沉重的水流冲击声和闸门启闭的“嘎吱”声。闸口到了。
周硎示意李垣伏低身体,自己则将小船划向一处靠近闸墙、长满水葫芦的隐蔽角落停了下来。从这里,可以透过稀薄的雾气,勉强看到前方巨大的石砌闸门轮廓,以及闸门上巡逻兵丁晃动的模糊身影。
“等。”周硎只说了这一个字,便像一尊石像般静止不动,只有目光警惕地扫视着闸口方向。
时间一点点过去。雾气渐渐散去,天光放亮,江面上来往的船只多了起来,大多是运货的漕船、客船和渔船。闸口处排起了队,兵丁正在逐一检查通关文书,盘问货物。气氛不算特别紧张,但检查确实比周硎说的“往常”要严格一些。
李垣的心提了起来。他们这条小船,没有通关文书,周硎的身份不明,自己更是逃犯。一旦被查,插翅难飞。
周硎却显得很平静。他默默计算着时间,观察着潮水和水流的变化。当又一艘满载货物的漕船被放行,缓缓通过闸口,闸门即将再次关闭的间隙——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