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七点半,红旗小区。
魏晋站在小区门口,镜片后的目光锐利而冷静。
锈蚀的铁门歪着,墙皮大面积剥落,露出内里发黑的砖。
空气里混杂着霉味与某种令人不快的腥臊。
“这就是你们的试点?”副手举着平板,镜头冷静地扫描着一切,“魏主任,环境危害指数、建筑安全评级……这些负面数据必须全部录入模型。”
何为民的脸色有些发紧,正想开口。
江澈已经迈步走了进去。
“张大爷住三楼。”
魏晋一言不发,跟上。
楼梯的扶手是松的。
每一级台阶都在发出濒死的呻吟。
墙壁上层层叠叠的小广告,如同无法根除的城市牛皮癣。
三楼走廊的尽头,一扇褐色的木门虚掩。
江澈伸手推开。
门开的瞬间,一股更加浓郁、更加刺鼻的气味涌出,让魏晋身后两名年轻的调研组成员,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
不到三十平的房间里,几乎被发黄的报纸和废纸箱填满。
一张铁架床靠着墙。
床上躺着一个老人,身形枯槁,仿佛生命已经被抽干,只剩下一具人形的轮廓。
副手眉头紧锁,手指在平板上飞速点击。
“房屋安全等级D,空气质量严重不合格,潜在病菌种类预估超过三十种,失能老人独居,医疗零响应……”
“够了。”
魏晋的声音不大,却让副手的指尖停在了半空。
江澈已经走到床边,蹲下身。
在他的“洞玄视界”里,老人枯槁的身体上,缠绕着一层近乎实质的灰黑色死气。
那不是病,是绝望。
是被世界彻底遗忘后,一个人从心灵到肉体的全面崩塌。
江澈伸出手,握住了老人那只如同枯枝的手。
一丝微不可察的“人间道”气息,顺着他的掌心,渡了过去。
这股气息,不是治病的灵药,而是一把钥匙。
一把能打开尘封记忆的钥匙。
老人紧闭的眼皮,几不可察地颤动了一下。
“大爷。”
江澈的声音很轻,像怕惊扰了什么。
“您当年在战场上,最想念的是什么味道?”
死寂。
空气凝固得如同水泥。
就在副手准备在“认知状态”一栏里,标注“严重障碍”时。
老人浑浊的眼,缓缓睁开一条缝。
干裂的嘴唇蠕动着,挤出几个破碎的音节。
“是……炊事班……”
他停了很久,像在用尽最后一丝力气,从被遗忘的时光深处,打捞那个支撑他活过枪林弹雨的念头。
“……猪肉……炖粉条。”
话音落下的瞬间。
那双浑浊的眼睛里,有什么东西,真的亮了。
那是一点火星。
在即将燃尽的灰烬深处,重新被点燃的火星。
江澈站起身,转向身后的社区主任,语气不容置喙。
“通知食堂,今天中午给所有试点老人加餐,猪肉炖粉条。”
“联系市一院康复科,下午派理疗师过来。”
“再联系军分区,请两个会唱军歌的年轻战士过来。”
社区主任愣了一秒,随即像领了军令状,用力点头,掏出手机就冲了出去。
副手终于忍不住,压着声音提出抗议:“江副市长,这属于典型的非标情绪化干预!单次成本过高,无法量化,更不具备任何推广复制的价值!”
江澈没看他。
魏晋也没有出声附和。
他的目光,死死钉在床上那个老人身上。
钉在那双重新燃起微光的眼睛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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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两点。
张大爷的房间,已经换了人间。
社区志愿者清理了所有杂物,换上了干净的床单被褥。
窗户擦得透亮,阳光毫无阻碍地洒进来,驱散了盘踞多年的阴暗。
一名年轻的理疗师正为老人按摩萎缩的腿部肌肉。
两个穿着崭新军装的年轻战士,身姿笔挺地站在床边,唱着那首刻在骨子里的歌。
“日落西山红霞飞,战士打靶把营归,把营归……”
激昂的歌声,穿透了这间小屋,也仿佛穿透了数十年的光阴。
浓郁的肉香,正从敞开的门外霸道地涌入。
张大爷躺在床上,眼泪无声地从眼角滑落,没入花白的鬓角。
他的嘴唇翕动,像是在跟着哼唱。
魏晋站在门口,他那本从不离身的笔记本,此刻安静地躺在公文包里。
副手凑过来,声音里满是无法理解的困惑:“魏主任,这……这只是一个情绪化的个例,一个成功的‘表演’,不具备统计学意义。”
魏晋没有理他。
他的视线,追随着那碗被端到老人面前的,冒着腾腾热气的猪肉炖粉条。
他看着老人颤抖着伸出手,用勺子,舀起一块炖得烂熟的肉,近乎虔诚地,送进嘴里。
老人咀嚼得极慢,极慢。
然后,他笑了。
那张枯槁的,布满沟壑的脸,忽然就舒展开来,笑得像个得到了糖果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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