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记开篇:
“乐师的手指按在我的指节上,力道大得发疼。‘错了,’他嗤笑着,‘官家小姐连个‘勾’都不会?’满堂哄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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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时二刻,袖瑶台后院的“聆音阁”里,空气黏稠得让人窒息。
单贻儿坐在琴凳上,背脊挺得笔直,面前是一张桐木古琴。教习的乐师姓胡,干瘦的脸上嵌着一双精明的眼,正慢悠悠地踱步到她身后。
“今日学《春江花月夜》的引子,”胡乐师的声音带着刻意拉长的腔调,手指毫不客气地压上她试图找准“抹”音的指节,力道之大,让她纤细的手指瞬间泛白,“哎哟,我的忘忧姑娘,你这手型……在闺阁里怕是只学过绣花吧?”
他捏着她的手指,近乎粗暴地往错误的琴弦位置上按,指甲几乎掐进她的肉里。“这里,要这样!”他猛地一拨弦,发出一声刺耳的噪音,随即松开手,仿佛沾了什么脏东西般拍了拍。
周围几个一同学艺的妓子,或是掩嘴轻笑,或是投来毫不掩饰的鄙夷目光。她们早已被打点过,知道这位新来的“忘忧”是妈妈要着重“打磨”的对象,打压她,便是讨好上头。
贻儿抿着唇,舌尖抵着上颚,尝到一丝铁锈味。她依着那错误的位置弹下去,音色沉闷呆滞。
“停!”胡乐师高声打断,夸张地掏了掏耳朵,“诸位听听,这可是‘珠落玉盘’?我看是石头砸进了烂泥塘!忘忧啊,心气高是好事,可也得有匹配的能耐不是?你这琴音,怕是连门口那条野狗都嫌吵。”
哄笑声更大了。一个穿着桃红衣裙的妓子尖着嗓子道:“胡师傅,您可别为难人家了,官家小姐嘛,手是用来执笔描眉的,哪像我们,生来就是伺候人的命。”话里的酸意和恶意交织,像淬了毒的针。
贻儿垂下眼睫,看着自己微微颤抖的指尖,那里已经红肿起来。她想起在单府,那位清高的琴师总是捻着胡须,慢条斯理地讲解指法意境,何曾受过这等羞辱。那时她以为音律是高洁风雅之事,如今才知,在这里,它同样是倾轧的工具。
“罢了罢了,朽木不可雕也。”胡乐师挥挥手,像是驱赶苍蝇,“你去旁边站着,看看柳烟姑娘是怎么弹的。”
被点名的柳烟得意地瞥了贻儿一眼,袅袅娜娜地坐到琴前,一曲流畅却略显媚俗的调子流淌出来,胡乐师立刻在一旁击节赞叹:“妙!妙极!柳烟姑娘这悟性,才是我们醉仙楼该有的水准!”
贻儿依言退到角落,背靠着冰冷的墙壁。目光放空,似乎落在柳烟翻飞的指尖上,又似乎穿透了她,看到了更远的地方。耳边的谀词和笑声变得模糊,只有心脏在胸腔里沉重地跳动,一下,又一下。
未时过半,是习舞的时辰。
教习的舞娘姓孙,身材丰腴,眉目间带着严厉。她让贻儿练习最基本的福身动作。
“腰!软下去!你是木头桩子吗?”孙舞娘手中的戒尺毫不留情地抽在贻儿的后腰上,火辣辣的疼。“扭胯!对,就这样……啧,僵得像块石头!就你这身段,还想学人家‘步步生莲’?我看是‘步步踩钉’!”
贻儿咬着牙,努力模仿着那些柔媚的、她曾经觉得不堪入目的动作。她的身体记忆里,是闺阁中行走坐卧的规矩,是端庄,是含蓄,而非这等刻意展露的风情。
“哎哟,孙姐姐,您可别白费力气了。”先前那桃红衣裙的妓子又阴阳怪气地开口,“人家是读书识字的千金,骨头里都带着清高呢,哪做得来我们这狐媚子的姿态?”
孙舞娘冷哼一声,戒尺又抬了起来:“清高?到了这醉仙楼,就得把骨头里的那点清高给我碾碎了和着水吞下去!再做不好,今晚就别想吃饭!”
周围的妓子们交换着幸灾乐祸的眼神。她们乐于见到这个容貌胜过她们、出身也曾高于她们的女子跌落泥潭,被反复践踏。这是一种扭曲的快意。
贻儿再次福身,腰肢用力,试图达到要求。汗水从额角滑落,滴进眼睛里,涩得发疼。她能感觉到那些目光,像针一样扎在背上,密密麻麻。
就在这时,一个念头毫无征兆地撞入脑海,冰冷而清晰:
在这里,示弱和眼泪只会让她们更兴奋。隐忍和良善,换不来半分怜悯,只会加速自己的消亡。
这个认知像一把淬了冰的匕首,瞬间剖开了她最后一丝不切实际的幻想。
酉时初,一天的“学艺”终于结束。众妓子嬉笑着散去,只留贻儿一人被孙舞娘罚打扫聆音阁。
她拿起角落的扫帚,慢慢地清扫着地上的尘埃。动作机械,眼神却不再空洞。她走到琴案边,手指轻轻拂过那冰冷的琴弦,然后,落在之前被胡乐师狠狠按压过的指节上。
红肿未消,疼痛清晰。
她抬起手,看着那伤痕,嘴角极其缓慢地,勾起一个微不可察的弧度。那弧度里没有笑意,只有一种近乎残忍的冷静。
“也好。”她对着空无一人的厅堂,轻声自语,声音低得只有自己能听见,“既然善意无用,那便……如你们所愿。”
声音落在尘埃里,轻飘飘的,却带着某种铁石落定的决绝。
从今日起,那个还会因羞辱而内心刺痛的单贻儿,已死了大半。活下来的,是一个开始学着将痛苦磨成锋刃的“忘忧”。
她扫净最后一点灰尘,直起身,望向窗外沉落的夕阳,眼底最后一点迷茫被暮色吞噬,只剩下一片暗沉沉的、亟待燃烧的荒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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