俗话说,疑心生暗鬼,陈伯伯这心里刚被透镜照亮的角落,没过几天,又因为新的“风吹草动”蒙上了阴影。这次,是关于广场舞。
苏阿姨最近吃完晚饭,总爱收拾得利利索索,穿上那身压箱底的、带暗纹的枣红色运动套装(陈伯伯记得那是儿子前年母亲节送的,她一直舍不得穿),对着镜子把头发梳了又梳,还偷偷抹了点儿子媳妇从国外带回来的、据说有“自然光泽”的润唇膏。然后,轻描淡写地丢下一句:“我下楼溜达溜达,消消食。” 这一“溜达”,往往就是一个多小时。
陈伯伯起初没在意,老年人活动活动挺好。可连着几天都这样,而且每次回来,苏阿姨脸上都带着运动后的红晕,眼神亮晶晶的,偶尔还会哼几句“苍茫的天涯是我的爱……”这就让陈伯伯心里开始打鼓了。楼下小广场那支“夕阳红舞蹈队”,领舞的老王头,听说年轻时候是文工团的,身板挺直,头发染得乌黑,舞姿那叫一个“潇洒”,还特别热心,总爱指导新来的女队员……
“该不会是……”陈伯伯心里那坛老陈醋,又开始咕嘟咕嘟冒泡。他装作不经意地问:“楼下跳舞热闹吧?都跟谁跳啊?”
苏阿姨一边换鞋一边说:“就跟着音乐瞎活动活动,还能跟谁跳,自己蹦跶呗。”
“自己蹦跶能这么高兴?”陈伯伯嘀咕,声音不大不小。
苏阿姨耳朵尖,回头嗔他一眼:“咋了?我自己高兴不行啊?非得愁眉苦脸你才舒坦?”
话不投机半句多。陈伯伯憋着气,心里那叫一个挠心挠肝。理智告诉他应该相信老伴,可那股子莫名的危机感和醋意,像小爪子一样挠着他。于是,夜深人静,苏阿姨熟睡后,他又一次,带着更加复杂的心情,摸出了那个“潘多拉魔盒”——回忆透镜。
这次,他戴眼镜的手都有点抖。目标设定为苏阿姨近期关于“晚上出门”、“跳舞”、“老王头(他特意加了这个关键词)”的记忆。
镜片微光闪烁,碎片浮现:
· 片段一: 苏阿姨在镜子前试那套枣红色运动服,转来转去,小声嘀咕:“这颜色是不是太艳了?老头子会不会觉得我老不正经?……不过,穿着确实显精神。”
· 片段二: 舞蹈队排练,老王头确实在热情地指导动作,但苏阿姨站得离他八丈远,躲在几个老姐妹后面,学得认真但拘谨。老王头想过来纠正她一个手臂动作,她赶紧摆手:“不用不用,王老师,我自己琢磨就行!” 身体语言写满了“保持距离”。
· 片段三(关键转折): 苏阿姨没去跳舞,而是躲在小区绿化带后面,偷偷观察广场。她看的不是舞姿翩翩的老王头,而是……另一拨人!几个老头老太在练习一种慢悠悠的、像太极又像跳舞的玩意,动作舒缓,配乐是古筝曲。苏阿姨看得很专注,眼里有羡慕,但更多的是犹豫和……一丝失落?她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枣红色衣服,又摸了摸膝盖(陈伯伯知道她膝盖有时会酸)。
· 片段四(核心真相): 苏阿姨和女儿视频,声音压低:“……你爸那个老古董,肯定不会喜欢我去跳那种慢悠悠的养生舞,他觉得没活力……我穿这个红的,跳现在流行的步子,显得我也挺跟得上时代,省得他整天说我‘未老先衰’(其实是陈伯伯说她‘动不起来’)。其实吧,妈这膝盖,还是那种慢点的舒服……唉,算了,就当锻炼了,总比在家跟他大眼瞪小眼强。”
看到这里,陈伯伯的心啊,像是被泡进了温水里,又酸又软又涨。哪有什么老王头!哪是什么“夕阳红第二春”!原来老伴是为了显得“有活力”,为了不被他“嫌弃”,才忍着膝盖不适,去跳那并不适合她的快节奏舞!那身舍不得穿的红衣服,不是穿给外人看的,是穿给他这个“老古董”看的!
羞愧再次席卷而来,比上次更猛烈。他轻轻摘下眼镜,看着身边熟睡的老伴,眼角已经有了深深的皱纹,睡得像个孩子。他悄悄伸手,轻轻碰了碰她的膝盖。
第二天晚饭后,苏阿姨照例起身,准备去换她的“战袍”。陈伯伯却一把拉住她。
“干嘛?我跳舞要迟到了。”苏阿姨说。
陈伯伯清清嗓子,脸上有点不自然:“那个……夫人,我今天跟你商量个事。”
“啥事?快说。”
“我听说啊,小区西门那边,新组了个‘养生韵律操’队,动作特别慢,配乐也好听,都是《高山流水》《春江花月夜》什么的,特别适合咱们这个年纪,活动筋骨又不伤膝盖……”陈伯伯一边说,一边偷看苏阿姨脸色,“我觉得吧,比楼下那咚咚锵的强。要不……咱俩一起去看看?我也得多活动活动,预防老年痴呆。”
苏阿姨愣住了,看着陈伯伯,眼神里闪过惊讶、疑惑,还有一丝被看穿心事的慌乱:“你……你怎么知道?你跟踪我?”
“我哪敢啊!”陈伯伯赶紧叫屈,“我这是……善于观察!关心老伴!你看你,跳完那个快的,回来膝盖是不是有点不得劲?我都注意到了!咱不遭那罪,换个舒服的。我这老胳膊老腿的,也得找个温和的开始练不是?你就当陪我,行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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