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爬到头顶正中央,金晃晃的光线像被筛子滤过似的,透过榛子树层层叠叠的枝叶,在地上投下细碎跳动的光斑,晃得人眼睛发花。姐妹俩的竹筐已经沉甸甸坠在肩头,竹篾勒得紫嫣的肩膀隐隐发麻——底层铺着的榛子颗颗圆滚滚的,外壳泛着油亮的浅褐色光泽,轻轻一晃就能听见果仁碰撞的脆响;上层码着的平菇更是精神,红褐的菌杆挺得笔直,雪白的菌伞边缘卷着嫩边,每片伞盖上都凝着一颗晶莹的露水,被阳光一照,像缀了层细碎的钻石,晃得人眼晕。清鲜的菌香裹着榛子特有的醇厚香气,混着林间青草的气息,在空气里漫开来,深吸一口都觉得沁人心脾。
紫嫣抬手擦了擦额头沁出的细密汗珠,从斜挎的布兜里摸出母亲准备的油纸包。油纸包被体温焐得带着点余温,打开时还能闻到淡淡的纸香,里面的红薯干切成手指宽的条状,深褐色的表面泛着自然的糖霜,是去年霜降后母亲带着姐妹俩在院坝里晒的——当时紫薇还小,蹲在竹席边偷偷啃了半块,被母亲笑着刮了鼻子。紫嫣用衣角仔细擦了擦红薯干表面的浮尘,掰成两半,把略大的那块塞进紫薇手里,自己捏着另一半坐在石头上歇气。红薯干嚼起来甜丝丝的,带着阳光晒透的韧劲,每一口都有满满的暖意,这是姐妹俩最爱的零嘴,平时都锁在木匣里,只有采山货时母亲才舍得给她们装两块。
紫薇捧着红薯干,小腮帮子一鼓一鼓地嚼着,像只偷藏了松果的小松鼠,嘴角还沾了点红薯干的碎屑也浑然不觉。忽然,她停下咀嚼,眼睛猛地亮起来,指着不远处的灌木丛,声音里带着惊喜的颤音:“姐姐,你看!红果果!一串一串的,像过年时娘挂在堂屋的小灯笼!”紫嫣顺着她指的方向抬头,心里瞬间涌上一阵欢喜——是山茱萸!上次王先生来村里讲《山林野菜图鉴》时,特意拿了晒干的山茱萸给大家看,说这是味金贵的药材,供销社收价比平菇还高两成,而且清明前后的山茱萸果实最饱满,正是采摘的好时候。她赶紧拉着紫薇往灌木丛走,那丛灌木不高,枝桠间挂满了红彤彤的山茱萸,像一串串迷你红灯笼,在翠绿的叶片间格外扎眼。紫嫣小心避开枝桠上细小的尖刺,摘下一串递到紫薇眼前,声音里带着期许:“这叫山茱萸,是能卖大钱的药材。咱们多摘点,卖了钱不仅够给你买一大罐草莓味的水果糖,还能给娘买块碎花布做新衣裳——你看娘那件蓝布褂子,袖口都磨破了,早就该换件新的了。”
紫薇一听“给娘买新衣裳”,眼睛亮得像淬了星光,拍着小手原地蹦跳起来,小布鞋踩在湿润的草地上,溅起几点泥星子,差点踩进旁边的泥坑。紫嫣眼疾手快拉住她的胳膊,伸手刮了刮她的小鼻子,笑着嗔怪:“慢点跳,摔着了磕破膝盖,娘该心疼了,到时候别说草莓糖,连野山楂都吃不成了。”紫薇吐了吐舌头,赶紧抓着紫嫣的衣角站好。两人正蹲在灌木丛边小心翼翼地摘山茱萸——紫嫣教紫薇捏着果柄轻轻一拧,避免扯断枝桠影响来年结果,忽然听到坡下传来“沙沙”的脚步声,还夹杂着竹筐碰撞的“哐当”声。紫嫣心里一紧,下意识把紫薇往身后一护,拉着她躲到一棵粗壮的榛子树后——上次就是在这里,大伯孟老大看到她们采了半筐榛子,叉着腰骂“丫头片子不学好,抢男人的活计”,伸手就去夺竹筐,要不是王婶背着猪草路过,厉声喝止了他,那天的辛苦就全白费了。她屏住呼吸,从树干后悄悄探出头,眼睛紧紧盯着坡下的路口,手心都攥出了汗。
脚步声越来越近,一个熟悉的身影从坡下的竹林里绕上来:穿着洗得发白的藏青色粗布褂子,后背被汗水浸湿了一大片,紧贴着脊梁骨;背上的大竹筐装得满满当当,绿油油的荠菜从筐沿溢出来,沾着新鲜的泥土;筐沿上挂着的小锄头还滴着水珠,显然是刚从河边的菜地回来。是王婶!她额头上沁着密密麻麻的汗珠,用搭在脖子上的毛巾抹了一把,抬头就瞥见了树后的两个小脑袋,眼睛一亮,粗声大气地笑着喊:“小嫣儿、紫薇,你们这两个小机灵鬼,躲这儿偷偷采山货呢!”紫嫣这才松了口气,拉着紫薇从树后走出来,快步迎上去,把竹筐往王婶面前凑了凑,小脸上带着藏不住的骄傲:“王婶,您看我们采的榛子和平菇,都是挑最好的摘的,您帮我们看看,能卖给供销社不?能卖个好价不?”
王婶放下自己的竹筐,“咚”地一声轻响,显然分量不轻。她蹲下身,先拿起一颗榛子,指腹在外壳上摩挲了两下,然后拇指和食指轻轻一用力,“咔嚓”一声,榛子壳就裂成了两半,露出里面饱满的浅褐色果仁,还带着新鲜的油脂香。她满意地点点头,又伸手掀开盖在平菇上的粗布,指尖轻轻碰了碰菌伞上的露水,凑到鼻尖闻了闻,眼里全是赞许:“这榛子颗颗饱满,没有空壳瘪粒,比你张大爷上次送供销社的强多了!再看这平菇,红杆白伞多精神,还带着晨露呢,新鲜得能掐出水!供销社的刘师傅最是看重品相,就这货给他,保准能给你顶价——比旁人多给一毛都有可能。”说着,她直起身,从自己的竹筐里抓了一大把鲜嫩的荠菜塞进紫嫣的筐里,荠菜上还沾着晶莹的露水,带着清冽的泥土香:“这个给你们带回去,让你娘清炒或者做汤,鲜得很!解腻又开胃,孩子们吃了正好长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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