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亮,傅诗淇就醒了。
她没急着起身,躺在床板上数了三下呼吸,然后掀开被子坐起来。枕头底下的布袋还热着,那张纸条就在里面。她没拿出来看,但知道上面的字还在——夜凉,莫赤脚走地。
昨晚那杯茶她没喝,放在桌上过了一夜,今早一看,茶叶沉在壶底,水色清亮。
她把茶倒掉,重新烧水洗漱。
灶台边三个崽子已经忙开了。南阳蹲在门口刷锅,峰峻趴在矮桌上写字,夕颜坐在门槛上啃饼子,布老虎夹在胳膊底下。
“娘。”峰峻抬头,“你今天起得晚。”
“昨儿睡得早。”她舀水洗脸。
“你平时睡得早也起得早。”南阳擦锅,“今天不一样。”
傅诗淇不说话,系上围裙去翻米缸。
“你在找鞋吗?”夕颜扭头,“你的新鞋在门后挂着呢。”
傅诗淇伸手取下来,布面干净,鞋底没沾泥。这是裴文璟送的第二双鞋,比第一双厚实些,前头纳了双层布。
“他昨天没来。”峰峻忽然说。
“嗯。”
“你是不是想他来了?”
傅诗淇拧干抹布,拍了下他的脑袋:“写你的字。”
“我都写完了。”峰峻把本子推过来,“十个‘信’字,一个错的都没有。”
南阳放下锅:“娘,你要是想去见他,你就去。我们能管自己。”
“谁说我要去见他了。”
“那你为啥把柜子里那件青布衫翻出来抖了三遍?”峰峻眨眨眼,“还拿油纸包着桂花糕放包袱里。”
傅诗淇动作一顿。
她确实收拾了个小包袱,里面装了两块糕、一包盐、半吊钱。不是为了送人,是想着万一碰上了,能顺手递过去。
不算刻意。
只是……不想空着手。
“我想去镇上卖鸡蛋。”她说。
“咱家鸡昨儿下了七个。”夕颜掰手指,“你带了十二个走。”
“多的我路上吃。”
“鸡蛋硬,不好咬。”峰峻摇头,“你骗不了人。”
傅诗淇系包袱的手紧了紧。
南阳站起来,走到她面前:“娘,你不用瞒我们。你喜欢他,我们就支持你。你不开心的时候,我们也不好过。”
夕颜跑过来抱住她腿:“你笑的时候,我们也想笑。”
峰峻也凑上来:“而且他真的挺好的。上次我背不出《算经》里的题,他教了我一晚上。我不懂的地方,他画图给我看,一点都不烦。”
傅诗淇看着他们,喉咙有点发干。
她不是不知道孩子们的心意。
可有些事,她得自己迈过去。
她是寡妇,名声不好听,村里人都说她克夫。她不怕别人骂,但她怕连累他。
裴文璟是县令,前途远大。若因她被人戳脊梁骨,那她宁可退开。
可孩子们说得对。
他从不强求。
送东西,留余地;说话,看她脸色;做事,先问她愿不愿意。
这样的人,不该被躲着。
她把包袱背好,抬脚出门。
“娘!”峰峻追出来,“你要真见到他,替我问他借《九章算术》行不行!”
“回来再说。”她头也不回。
“还有!”南阳站在门口,“别忘了说,我们同意他常来!”
傅诗淇脚步顿了一下,没应声,走了。
太阳升起来,照在村道上。她走得稳,鞋底踩在地上不打滑。路过李铁匠铺子时,他正敲打一块铁片。
“傅娘子,进城?”
“嗯。”
“裴大人今早去了县衙,听说要审南街偷粮案。”
“我知道了。”
她继续走,穿过集市,进了县城。
县衙门口有人排队等告状。她没进去,在旁边茶摊坐下,要了碗粗茶。
坐了半个时辰,看见裴文璟从衙门出来,手里拿着卷宗,月白长衫下摆沾了点灰。
他走出几步,忽然停下,转头看向茶摊。
傅诗淇没动。
他走过来,在她对面坐下。
“你怎么来了?”他声音轻。
“来卖鸡蛋。”
“鸡蛋呢?”
“卖完了。”
裴文璟看着她背着的包袱,“那你还背着?”
“习惯了。”
两人静了一会儿。
衙门口有百姓走过,看见县令坐在路边喝茶,都不敢大声说话。
“学堂的事定了。”裴文璟说,“下月初八开学,我已经报了名册上去。”
“嗯。”
“你提的减税换入学,上面批了。三十户以下的村子,每送一个孩子读书,减半斗粮。”
“挺好。”
“还有。”他低头摩挲茶碗,“我想请你当协理教谕,每月领一份工钱。”
傅诗淇抬眼:“我不是秀才,也没读过女学。”
“你是第一个提出‘不准打孩子’的人。”他看她,“也是唯一一个敢当面踹翻我茶盏的。”
傅诗淇嘴角动了下。
“你不答应?”他问。
“我答应。”她说,“但我有个条件。”
“你说。”
“以后送东西,别再送帕子垫坛子了。孙大嫂说了,那帕子是云锦的,值四百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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