胖子那声“茶叶水”的哭嚎还在打谷场上空飘着,人已经撅着屁股,一瘸一拐地追着张起灵沉默的背影跑远了。那抹鲜艳的大红色在他屁股后面招摇,活像两面打了败仗的破旗,在夕阳里一颤一颤,沾满了灰土和枯叶的胖泥猴。
打谷场上,锣鼓点重新敲得震天响,秧歌队扭得更欢实了,人群的哄笑声浪一浪高过一浪,刚才那场“开水惊魂”和“胖子飞天”的闹剧,成了联欢会最精彩的暖场节目。“小辣椒”站在台上,红绸子舞得呼呼生风,杏眼亮晶晶的,嘴角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目光时不时瞟向张起灵消失的方向,又扫过我这边,眼神里没了刚才的黯然,倒多了几分看热闹的意味。
我撑着那根沉甸甸的老竹扁担,杵在原地,像个被遗忘在舞台角落的道具。脚踝上那根红绸带勒得依旧发麻,脸颊上的滚烫还没完全褪去,手腕上残留着胖子死拽的力道,脑子里还嗡嗡回响着“锁死”的魔音。巨大的羞窘和后怕混在一起,像团湿棉花堵在胸口,闷得慌。
“关根同志!别愣着啊!”老黄头那破锣嗓子又在台上炸响,带着一股劫后余生的亢奋,“联欢会!继续!下面!有请咱知青点的……关根同志!上台!表演个节目!给大家伙儿……压压惊!提提神!大家鼓掌欢迎——!!!”
“哗——!!!”掌声雷动!夹杂着更响亮的哄笑和口哨声!无数道目光再次聚焦过来,像探照灯一样打在我身上!
表演节目?!我?!
我头皮瞬间炸开!浑身汗毛倒竖!让我上台?表演什么?表演“红绸带与我的脚踝不得不说的故事”?还是表演“如何用扁担戳死胖子”?巨大的尴尬和恐慌瞬间将我淹没!我下意识地攥紧了扁担,指节发白,恨不得立刻挖个地洞钻进去!
“我……我不会!”我扯着嗓子吼,声音嘶哑发颤,带着哭腔,“我脚……我脚疼!我要回去歇着!”
“脚疼?脚疼好啊!”老黄头在台上眉飞色舞,“正好!表演个……坐着唱的!唱个……红歌!革命歌曲!提气!带劲!大家说好不好——?!”
“好——!!!”台下起哄声震天!胖子那破锣嗓子不知从哪个犄角旮旯又嚎了起来:“关根!上!唱个……唱个‘红绸带飘呀飘’!胖爷我……我给你……打拍子!保证……节奏感十足!嘿嘿嘿……”
我的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羞愤欲绝!这帮人……是存心要看我笑话吧?!
就在我恨不得把扁担当标枪扔上台砸老黄头那张破嘴时——
“关根同志!脚伤要紧!快回去歇着!”一个清脆利落的声音猛地响起,带着不容置疑的穿透力!
是“小辣椒”!
她不知何时停下了舞步,站在台边,手里还攥着红绸子,杏眼亮晶晶地看着我,嘴角带着一丝善意的微笑:“支书!您就别难为关根同志了!人家带伤坚持看演出,已经是好同志了!下面……下面该我们文工团……给大家献上一曲……新编秧歌剧!《丰收锣鼓震天响》!大家欢迎——!!!”
她话音未落,身后的锣鼓班子立刻心领神会,敲锣打鼓,唢呐齐鸣,瞬间把场子炒得更加火热!人群的注意力立刻被吸引过去,欢呼声掌声响成一片!
老黄头愣了一下,随即也反应过来,打着哈哈:“啊……对对对!关根同志……好好养伤!养好伤……下次再表演!下面……下面有请文工团同志……精彩表演——!!!”
我长长地吁出一口气,后背的冷汗都快浸透了衣衫。感激地看了一眼台上的“小辣椒”,她冲我俏皮地眨了眨眼,随即转身,红绸子一甩,又融入了欢快的秧歌队伍中。
趁着人群注意力转移,我撑着扁担,低着头,一瘸一拐地挤出人群,逃离了这片喧嚣的海洋。
回到知青点小院,死寂重新笼罩下来。灶房里还残留着鱼汤的香气和焦糊味,墙角那堆瓦砾沉默着,锄头静静地靠在土墙上,刃口在暮色中闪着冷硬的光。胖子还没回来,大概还在追着张起灵讨要他那“半缸子茶叶水”。
我瘫坐在冰冷的炕沿上,浑身骨头缝都透着疲惫。放下扁担,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脚踝上。那根鲜艳的红绸带,在昏暗的光线下依旧刺眼。刚才打谷场上的一幕幕在脑子里疯狂闪回——张起灵那快如鬼魅的身影,他攥住胖子手腕时冰冷的眼神,他系紧绸带时专注的侧脸,还有胖子那声石破天惊的“锁死”……
一股巨大的烦躁和憋闷涌上心头!我猛地伸出手,抓住那根绸带,用力一扯!
“嗤啦——!”一声如同布帛撕裂的脆响!
绸带应声而断!!!
红绸飘落在地。脚踝上那圈被勒出的红痕,在昏暗的光线下格外醒目,带着一丝解脱般的刺痛。
我长长地吁出一口气,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随手将那截断掉的红绸带揉成一团,塞进了炕席底下。眼不见,心不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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