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噗——”
张起灵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糊在嘴上的深褐色药膏被咽下去一小块,剩下的黏在嘴角,像糊了半嘴隔夜的芝麻酱。他眼皮颤了颤,没睁开,呼吸却比刚才那口老血喷出来时平稳了不少,虽然还是弱得像随时会断的丝线,但好歹……没断。
我瘫坐在泥地里,抱着他死沉的身体,后背靠着冰冷的土墙,浑身骨头缝都像被拖拉机碾过一遍。胖子撅着屁股在旁边,肥脸上糊满的粥渍、药膏和眼泪鼻涕混成一副抽象派油画,小眼睛死死盯着张起灵苍白的脸,大气不敢出。
“活……活过来了?”胖子声音抖得像筛糠,带着劫后余生的哭腔,“小哥?小哥你吱个声啊!别吓胖爷我了!”
张起灵没吱声。只有睫毛轻微地颤动了一下,算是回应。
院子里那滩暗红的血迹刺眼地摊在晨光里,像一块甩不掉的脏抹布。墙角那堆埋着“鬼玩意儿”的瓦砾堆,在惨淡的光线下沉默着,散发着若有若无的铜锈腥气,提醒着我们昨夜那场差点要命的噩梦。
但眼下,更迫在眉睫的是王八邱那孙子。昨天被一土坷垃砸了脚面子,嚎得跟杀猪似的跑了,今天保不齐会拉更多人来找场子。张起灵现在这状态,别说拄锄头,喘气都费劲。
“胖子,”我嗓子哑得像破锣,“把门……门顶上!找根粗点的杠子!”
“哎!哎!”胖子如梦初醒,连滚带爬地冲向院门。那扇饱经风霜的破木门被他用一根碗口粗的烂椽子死死顶住,又搬了几块石头堆在门后,垒得跟个小坟包似的,这才抹了把汗,心有余悸地回头:“关根,这……这能顶住吗?王八邱那孙子要是带人来拆门……”
“顶不住也得顶!”我咬着牙,感觉怀里张起灵的身体似乎又沉了几分,“先熬过今天再说!”
接下来的半天,小院成了与世隔绝的孤岛。胖子化身勤务兵,烧水、熬粥(这次没糊)、笨手笨脚地试图给张起灵擦脸,结果差点把药膏抹人家鼻孔里。我则像个守灵的,抱着这尊“冷面菩萨”,一动不敢动,生怕挪一下他就断了气。膝盖麻了,胳膊酸了,脖子僵了,也只能龇牙咧嘴地忍着。
张起灵一直昏睡。偶尔会无意识地蹙一下眉,或者喉咙里发出一声极轻的、含混不清的气音。每次这点动静都让我和胖子心惊肉跳,凑近了屏息凝神,结果人家翻个身(艰难地),又没声了。
直到日头偏西,金红色的余晖给破败的小院镀了层虚假的暖意。胖子蹲在灶台边,对着锅底最后一点糊锅巴发愁:“关根,粮……粮没了。咸菜疙瘩也啃光了。晚上喝西北风啊?”
我肚子早就饿得前胸贴后背,咕噜声比胖子还响。低头看看怀里依旧人事不省的张起灵,再看看墙角那堆“定时炸弹”,一股巨大的无力感涌上来。
就在这时,怀里的人动了,不是咳嗽,不是翻身。是那只搭在我胳膊上的、冰冷的手,轻微地蜷缩了一下,指尖无意识地抠了抠我胳膊上干结的泥巴。
我浑身一僵,心脏差点停跳。
“张……张起灵?”我声音压得极低,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颤抖。
他没睁眼。但那只手又动了动,这次更明显,像是想抓住什么,最后却只是无力地滑落下去,搭在了他自己盖着破外衣的胸口。
然后,他艰难地……吸了一口气。比之前深,也比之前稳。
胖子也察觉了,像只受惊的胖兔子蹦过来,小眼睛瞪得溜圆:“有……有动静了?小哥?小哥你醒醒!”
张起灵的眼皮颤了又颤,终于,沉重地掀开了一条缝隙。
那双深潭般的眼睛,此刻像是蒙了一层厚厚的灰尘,布满了蛛网般的血丝,眼神涣散,毫无焦距地对着屋顶那根腐朽的房梁。过了好几秒,那涣散的目光才艰难地、一点一点地凝聚起来,缓慢地扫过胖子那张涕泪横流的胖脸,最后……落在我脸上。
那眼神……疲惫得像是跋涉了千山万水,虚弱得仿佛下一秒就要熄灭。但里面那点熟悉的、冰冷的、如同淬火玄铁般的硬核,终于……回来了。
他没说话。只是轻微地、几不可察地……点了一下头。幅度小得像是幻觉。
“醒了!真醒了!”胖子激动得差点蹦起来,肥脸上的抽象派油画瞬间生动起来,“小哥!你感觉咋样?饿不饿?渴不渴?胖爷我……我这就去给你弄点米汤!”他转身就往灶台扑,忘了锅早就空了,一头撞在灶沿上,疼得龇牙咧嘴。
我长长地、无声地吁出一口气,紧绷到极限的神经骤然松弛,巨大的疲惫如同潮水般席卷而来,差点抱着他一起瘫倒。但看着他那双重新聚焦的眼睛,心里那块沉甸甸的大石头,终于落了地。
“水……”张起灵的嘴唇翕动了一下,声音沙哑得像是砂纸摩擦生锈的铁皮,微弱得几乎听不见。
“水!水来了!”胖子顾不上疼,手忙脚乱地舀了半瓢凉水,想了想又兑了点热水,小心翼翼地端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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