茅草门板最后一丝晃动静止下来。
那股浓烈的、带着陈腐气和新鲜土腥味的茅房空气重新凝固,死死封住口鼻。灰尘在门缝挤进来的微弱光柱里无声打转。我的额头死死抵着粗糙冰凉的土墙,指节处传来的刺痛感尖锐,但比不过心里那窝冰与火搅和在一起的绝望憋闷。
“这土。”
“得修。”
张起灵那三个字,低沉,平静,像刚从冷库里拎出来的铁锭,没有一丝温度波动,却又重得足以把茅房地皮都砸沉三寸。他是在对着墙说?对着我那血泥混杂的掌印凹痕说?还是……对着我这个比茅坑石头还蠢笨的脑袋说?
“修他娘的修!”心里有个声音在嘶吼,却卡在喉咙里发不出来,变成胸腔里一阵火烧火燎的闷痛。我像个被拔掉舌头的泥塑,只有沉重粗粝的呼吸在狭窄空间里回荡。
外面田埂方向隐约的喧嚣(主要是胖子那破锣嗓子的间歇性煽动和墙根的附和)似乎远在天边,又像针一样扎着耳膜。时间在这种窒息般的等待中被无限拉长,每一秒都像在油锅里煎。那“得修”两个字像两颗毒钉,钉死了我所有的退路。
走?去哪?顶着全村“屁股开花受教典范”和“茅房掌印艺术家”的双料桂冠?留?难道真等他扛着锤子凿子来“专业修理”这面我和他“交流过”的土墙?!
就在我被这毫无出口的绝境逼得几乎要再次撞墙之际——
外面猛地传来一阵由远及近的沉重奔跑声!像头受惊的野猪撞进玉米地!那动静!带着地动山摇的架势,直扑茅房!
“关根同志!关根同志你在里面吗?!大新闻!特大新闻!!” 胖子那标志性的、因为极度亢奋而劈叉破音的吼叫穿透破门板,像个超大功率的扩音喇叭,震得茅草棚顶的灰尘簌簌往下掉!
我心猛地一沉!胖子!这厮绝对是来补刀的!他肯定知道了!知道了张起灵“视察”茅房并且留下专业论断的“壮举”!
果然!
“砰!”那扇本就摇摇欲坠的茅草门被外面一股巨力撞得痛苦呻吟,草屑混合着胖子油汗淋漓的大脑袋一起挤了进来!
“哎妈呀!我就知道你躲这儿!”胖子那张肥脸涨得通红,小眼睛里闪烁着发现了千年宝藏般的光芒,上气不接下气地喘,“可找着你了!快!快出来!大事!天大的事!小哥…小哥他…发威了!”
他激动得语无伦次,唾沫星子乱飞,根本不等我回应或者揍他,肥胖的手臂一伸,带着一股不容抗拒(主要是体格优势)的蛮力,不由分说地就把还抵着墙装雕塑的我往外拖!
“快快快!别跟这破地方耗了!看点好的!看点带劲儿的!”他一边使劲拽,一边嘴里噼里啪啦地往外倒:“你都不知道!刚才!就刚才!小哥!他从这茅房一出去!那脸!沉得!好家伙!活像谁欠了他十万斤稻子没还!那眼神!冰的哟!跟淬了毒的刀子一样!嗖嗖的!就那么一扫!”
我被胖子死命往外拖,身体不听使唤,脑子里嗡嗡响,只能被动地听着他如同现场直播般渲染。
“就这随便一扫啊!你是没看见!那边上那几个拎着瓦刀、扛着木楔子、正打酱油瞎晃悠的二流子!就是村东头王老五家那几个不成器的侄子!嚯!好家伙!平时偷懒摸鱼,调戏大姑娘小媳妇比谁都起劲儿!被小哥那眼神一扫!就一扫!”胖子激动地猛拍自己大腿,发出啪啪的脆响,“当场就他妈吓尿了裤子!真尿!地上湿了一片!”
“小哥连个屁都没放!一个字都没说!”胖子拖着我踉跄地奔走在田埂小道上,一路尘土飞扬,“他就这么……走到了刘二麻子家那个堆柴火的破棚子边上!那棚子你知道!几根烂木头顶着几块油毛毡!风一吹就晃悠!昨天塌了半边!二麻子正发愁呢!小哥他!看都不看二麻子一眼!弯腰!‘咔吧’!‘咔吧’!就把棚子角落里几根能用的橡木和椽子!徒手!掰下来了!!”
“就这么!徒手!‘咔吧!’‘咔吧!’跟掰柴火棍儿似的!”胖子一边拖着我往前冲,一边手舞足蹈地模仿着张起灵的动作,那张胖脸上写满了“顶礼膜拜”,“然后!他扛着那几根椽子!手里还拎着那断口!就跟拎着刚劈好的柴似的!龙行虎步!走回了你们知青点那小院门口!”
胖子的拖拽力度极大,我像只被拖向屠宰场的鸡,脚不沾地,只能被动地跟着他的叙述往前走。
“站定!把椽子往地上一杵!”胖子猛地停下脚步,手往前一指,唾沫星子喷了我一脸,“那架势!那气场!活像要给你那小破院开光!”
我顺着他的手指,越过稀稀拉拉已经开始有“田埂侦察队”成员探头探脑的围观人群缝隙,看到知青点那简陋的院门口——没错!就是早上我落荒而逃的地方!
张起灵正站在院门外靠墙根那片空地边缘。
他没有进门。他那几根看起来颇结实的椽子,被他单手杵在地上。他本人却靠着他那柄寸步不离的、已经洗刷得锃光瓦亮的长柄锄头站着。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