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安平市委办公厅的工作人员照例前来邀请巡视组的领导们,准备前往市里新规划的湿地公园参观。
得到的答复却让工作人员有些意外,巡视组组长钟喻和副组长林峰双双“身体不适”,需要休息一天,谢绝了所有安排。
消息传到魏正国耳朵里,他只是淡淡一笑,嘱咐手下不要去打扰,让两位领导好好静养,医疗保障一定要到位。在他看来,这不过是对方的一种试探,或是连日奔波后的正常疲劳,翻不出什么浪花。
招待所的房间里,窗帘拉得严严实实。
钟喻和林峰早已换上了一身从本地商场买来的普通夹克,扔掉了所有能表明身份的物品。两人对视一眼,没有多余的言语,一前一后从招待所的消防通道悄然离开,钻进了一辆提前租好的、牌照为本地的旧款大众轿车里。
车子没有驶向宽阔的主干道,而是在导航的指引下,拐进了通往德昌县的老路。
仅仅半小时车程,车窗外的景象便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安平市区那平整如镜的柏油路,变成了坑坑洼洼的水泥路,车子颠簸得厉害。路两旁光鲜亮丽的高楼大厦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片片低矮破败的旧式建筑,墙皮剥落,露出里面的红砖,像是一块块尚未愈合的伤疤。
空气中,那股精心营造的清新花香也散了,混杂着一股工业废气和生活垃圾的复杂味道,钻进鼻腔。
这就是德昌县。一个在汇报材料里“稳步发展,社会和谐”的地方。
中午时分,两人把车停在路边,找了一家看起来生意还算红火的小饭馆。馆子不大,油腻的桌面上摆着几个家常菜。
他们刚坐下,邻桌几个穿着工服、满身尘土的汉子就大声抱怨起来。
“他娘的,这个月工钱又他妈拖着,真当咱们喝西北风就能活?”
“小声点!不想混了?让贺老大的狗腿子听见,有你好果子吃!”旁边一人连忙提醒,眼神惊恐地四下张望。
“怕个球!反正也活不下去了!”先前那人虽是嘴硬,声音却不由自主地压低了许多,“想当初咱们纺织厂多红火,几千号人呐,说没就没了。现在倒好,厂子落到贺老大他小舅子手里,地皮一倒手,银行里贷出几个亿,咱们这帮老工人,一个月几百块的下岗工资,找谁说理去?”
“嘘!还说!前几天老王头去县政府门口站了一会儿,当天晚上就被‘龙哥’的人打断了腿,现在还躺在医院里。谁敢惹那个活阎王?”
“龙哥”……“贺老大”……纺织厂……小舅子……
几个关键词像是鱼钩,精准地从嘈杂的交谈中被林峰和钟喻捕捉到。两人默契地没有交流,只是安静地吃着饭,将这些信息牢牢记在心里。
饭后,他们没有急着离开,而是驾车在县城里缓缓转悠。最终,车子停在了一片巨大的、被围墙圈起来的废弃厂区前。
锈迹斑斑的大铁门上,“德昌县纺织厂”几个红色大字已经油漆剥落,歪歪斜斜。透过铁门的缝隙,能看到里面杂草丛生的厂区和一栋栋空洞洞的厂房,如同巨兽的骸骨。
厂区旁,就是连片的职工生活区。这里比县城街道更显破败,许多住户的窗户都用木板钉着,偶尔有几个老人坐在楼下,眼神空洞地晒着太阳。一些下岗女工在路边摆起了小摊,卖些蔬菜水果,或是针头线脑,生意冷清。
这幅景象,与安平市那个“家家富足、户户笑颜”的示范村,形成了触目惊心的对比。
林峰将车停在远处,和钟喻一起走向工厂大门。门卫室里坐着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大爷,正打着瞌D睡。
林峰上前,轻轻敲了敲窗户。
老大爷被惊醒,警惕地抬起头:“干什么的?”
“大爷,您好。”林峰从口袋里掏出两包在市区买的好烟,从窗口递了进去,“跟您打听个事儿。我们是外地过来收废铁的,听说你们这厂子停了,想问问里面那些旧设备还卖不卖?”
老大爷浑浊的眼睛打量了林峰一番,看到那两条好烟,脸上的戒备松懈了些许,但还是摆摆手:“不卖不卖,厂子早就被人承包了,里面的东西动不得。”
“承包了?”林峰故作惊讶,“这么大的厂子,谁这么有实力啊?我们就是想收点废铜烂铁,挣个辛苦钱。”他一边说,一边又将几张百元钞票悄悄塞了进去。
老大爷捏了捏那几张票子,沉默了片刻,终于叹了口气,拉开了门卫室的小门,让他们进去坐。
“你们是外地人,不知道这里面的水深。”老大爷点上一根烟,狠狠吸了一口,积郁在胸中的怒火仿佛找到了一个宣泄口。
“当年,我们纺织厂是全省都有名的效益大厂!结果到了贺建军手上,一年不如一年。最后搞改制,请来的评估公司把几千万的德国进口设备,硬生生给评成了废铁价!整个厂子,连地皮带设备,最后被贺建军的小舅子用八百万就给拍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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