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会结束。
众人簇拥着余乐天和孙连城,走出包厢。
酒店门口,夜风带来一丝凉意。
余乐天紧紧握住孙连城的手,掌心温热,力道十足,仿佛要将自己的“诚意”捏进对方的骨头里。
“连城啊,今天喝得不少,回去早点休息。”
他的眼神里,满是长兄般的关切,真挚得找不出一丝破绽。
“明天,才是我们真正并肩战斗的开始。”
孙连城同样用力回握,脸上挂着恰到好处的微笑,诚恳又带着几分酒后的憨厚。
“好的,余书记,您也早点休息。”
四目相对。
一笑泯恩仇。
车门关上的瞬间,隔绝了所有人的视线。
两张脸上的笑意,几乎在同一秒钟,冰冷地碎裂,褪得一干二净。
余乐天靠在后座,指节死死抵住太阳穴,镜片后的目光阴沉得可怕。
这个孙连城,比他预想中任何一个对手,都要滑,都要难缠。
不过,无妨。
吕州这盘棋,棋盘才刚刚铺开。
他倒要看看,这个水泼不进的孙市长,能在这口深不见底的大染缸里,守住几分所谓的清白。
……
另一边,吕州市政府办派来的专车里。
孙连城阖上双眼,将自己重重掷入柔软的椅背。
晚风从车窗缝隙溜进来,拂过发烫的脸颊,却吹不散胃里翻江倒海的灼热。
那股几乎要从脑仁里满溢出来的疲惫,比最烈的白酒还要上头。
今夜这场鸿门宴,比他脑中推演过的任何一种场面,都更加凶险万分。
每一根神经都紧绷如弓弦,应对着每一个眼神,揣摩着每一句话的陷阱。
他的表现,无懈可击。
但这份无懈可击,只是暂时的。
真正的考验,远未到来。
汽车平稳地驶在深夜空旷的街道上。
孙连城睁开眼。
窗外飞速倒退的霓虹光影,在他深邃的瞳孔中拉长、碎裂,最终汇成一张巨大的网。
一张吕州的权力关系网。
这张网,在他脑海中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变得清晰、立体。
余乐天,汉大帮的蛛王,笑里藏刀,手段阴狠老辣。
庞国安,本土派的头狼,性格刚直,锋芒毕露,却又绝非只有蛮力的莽夫。
还有那些在宴会上或明或暗,或敌或友的面孔……
今晚刻意放低的姿态,没有白费。
庞国安那群本土派的心里,想必已经埋下了一颗种子。
一颗“此人可以观察,甚至可以争取”的种子。
这,便是今夜最大的收获。
车,在酒店门口缓缓停下。
孙连城没有立刻下车。
一个名字,一个代号,突兀地从纷乱的思绪中跳了出来。
下午在常委会上,那个楼主任,提到的那个文件。
“56号文件”。
那份薄薄的文件里,到底藏着什么秘密?
又是什么,让余乐天如此急不可耐,甚至不惜在常委会上撕破脸皮,也要强行推动白塔山煤业集团的重组?
孙连城的眼睛,在窗外的光影明灭中,眯成了一条极其危险的缝。
他有种强烈的直觉。
自己,似乎已经触摸到了这场风暴真正的核心。
……
酒店房间的窗帘拉得密不透风,隔绝了窗外的一切声光。
孙连城没有开灯。
他在绝对的黑暗与寂静中静坐。
胃里被高度白酒烧灼的痛感还未消散,大脑却在寂静中变得愈发清醒锐利。
他在复盘。
如同一名刚刚走下棋盘的顶尖棋手,必须在硝烟散尽之前,重新推演刚才的每一步棋。
对手的意图,自己的应对,每一个细微的表情,每一个眼神的交锋,都在脑海里被反复拆解,放大。
从踏上吕州土地算起,短短十几个小时,他已经历了四场不见硝烟的战争。
常委会上,余乐天与柴令明等人一唱一和,试图用“发展”与“稳定”两座大山将他压服。他用一句“没有调查就没有发言权”,硬生生将那块烫手山芋拨开,为自己争取到了最宝贵的东西——时间。
紧接着,那篇报道,那才是真正淬了毒的杀招,借纪委书记之口,行“捧杀”之实,歹毒至极。他反手一记“现场党课”,将一场针对他个人的围猎,扭转为思想路线的集体学习,瞬间占据了道德的制高点。
而后,那间极尽奢华的市长办公室,是余乐天送上的糖衣炮弹。他用最直接、最粗暴的方式当场拒绝,为自己立下了一块最坚实的牌坊——一个对物质享受毫无兴趣,只想干事的“苦行僧”。
在吕州,清白,是他唯一的,也是最锋利的武器。
最后,便是刚刚结束的鸿门宴。酒杯里藏着刀光剑影,笑谈中全是机锋算计。他放低了身段,却守住了底线。喝下了所有的酒,却没有吞下任何一枚毒饵。
孙连城从口袋里摸出一根烟,没有点燃,只放在鼻端,轻嗅着那股熟悉的烟草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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