饭局在一种近乎凝固的诡异气氛中结束。
孙连城像是真的醉了,身形摇晃,被武康路满脸堆笑地“搀扶”着,塞进了车里。
尾灯的红光消失在深沉的夜色中。
武康路脸上的笑容瞬间褪得一干二净,只剩下冰冷的凝重。
他转过身,望向一直沉默的杜正,声音里透着压不住的急切。
“杜兄,您看这个孙连城……”
杜正没有立刻回答。
他从上衣口袋里取出一块洁白的丝质方巾,摘下那副眼镜,用一种近乎偏执的细致,慢条斯理地擦拭着镜片。
夜风吹过,带着凉意。
“一个饿了太久的投机者。”
许久,杜正才重新戴上眼镜,镜片后的目光冷漠而疏离,给出了他的最终论断。
“他的脑子里,除了权力,什么都没有。”
“这种人,爬不高,也走不远。”
这几句话,像是一颗定心丸,让武康路悬着的心,终于重重落回了肚子里。
“那……他手上那些,关于京州医疗系统的证据?”
“那是他用来叫价的筹码。”
杜正的语气平淡得没有一丝波澜,仿佛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他以为捏住了我们的要害,却根本不明白,他这么做,只是把自己绑在了风口浪尖的火堆上。”
“他想往上爬,就要过市委常委会,要过李达康,要过省里。”
杜正的嘴角勾起一丝轻蔑。
“你见过一个把所有同僚都往死里得罪的纪委书记,最后能得到升迁的吗?”
“痴人说梦。”
那是一种属于食物链顶端的俯视,一种看待即将被碾死之物的漠然。
“让他闹。”
“闹得越大越好。”
“他现在跳得有多高,将来就会摔得有多惨。”
“瑞龙那边,我会去打招呼。你什么都不用做,安安稳稳坐着,看戏就行。”
话音落下,杜正不再多看武康路一眼,转身,独自一人踱步融入了夜色。
那背影明明不高大,落在武康路眼中,却定住了整片夜色,也将他纷乱的心思彻底镇住。
……
省委大院,高育良的办公室。
暮色已深,最后一抹残阳挣扎着从百叶窗的缝隙挤入,在地板上切割出几道明暗交错的长影。
满室都是顶级武夷岩茶的醇厚香气。
祁同伟端坐在高育良对面,身体紧绷,神情前所未有的肃穆。
他刚刚将昨晚那场“鸿门宴”的全部信息,一字不差地汇报给了自己的恩师。
“老师,赵立春的头号智囊,杜正,前天已经到京州了。”
祁同伟的声音压得很低,每一个字都透着沉甸甸的分量。
“我的人亲眼看到,他昨晚和武康路、孙连城一起吃的饭。”
高育良闻言,脸上却无甚波澜。
他戴着老花镜,正用一柄小巧的银针,极为专注地疏通着紫砂壶的出水口。
动作不疾不徐,每一个细节都透着学者般的儒雅与从容。
仿佛祁同伟汇报的,不是一场足以搅动汉东政坛风云的顶级博弈,而是一件无关痛痒的邻里纠纷。
“他们这是……要联手对付我们?”祁同伟的眉头拧成了一个川字。
高育良终于抬起头,将心爱的茶壶稳稳放好。
他发出一声轻笑,像是听到了什么格外有趣的事情。
“联手?”
“同伟,你也太瞧得起武康路和孙连城了。”
“凭他们,还不配。”
祁同伟猛地抬头,眼中的困惑几乎要溢出来。
“赵家那种门第,怎么会看得上武康路这种地头蛇?不过是驱虎吞狼,借刀杀人罢了。”
“至于孙连城……”
高育良的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弧度。
“他现在,可是各方势力眼里的香饽饽,一把谁都想抢到手里的快刀。”
他摘下眼镜,用绒布慢悠悠地擦拭着。
“同伟,你看事情,还是太流于表面了。”
高育良的话,让祁同伟心头剧震。
“你当真觉得,孙连城会傻到投靠赵家门下?”
祁同伟愣住了:“难道不是吗?他被压抑了十几年,一朝得势,野心膨胀,做出这种选择,再正常不过。”
“正常?”
高育良笑了,笑容里是一种洞穿世情的通透。
“一个能把李达康的秘书帮逼到墙角,能让整个京州官场闻之色变的人物,会是一个被权力欲望烧坏了脑子的蠢货?”
他重新戴上眼镜,镜片后的目光变得无比深邃,让祁同伟感到一阵无形的压迫。
“如果他真那么蠢,沙瑞金书记又怎么会放过他?”
祁同伟的呼吸瞬间停滞。
对啊!沙书记何等人物!又怎么可能让这种事发生?
“那……他如果不投靠赵家,昨晚那场饭局,那可是鸿门宴!他怎么过的关?”
高育良端起茶杯,轻轻吹散氤氲的热气,却没有喝,反而抛出了一个让祁同伟脑中轰鸣的问题。
“同伟,你有没有想过另一种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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