泗水。这次旅程的终点。
印尼第二大城市,重要的港口,华人聚居地。也是目前排华浪潮的重灾区。
飞机沿着马六甲海峡向南飞行,下方是星罗棋布的岛屿和繁忙的海上航道。热带阳光炽烈,透过舷窗照进来,机舱里闷热难耐。
两个多小时后,飞机开始下降。
透过舷窗,能看到下方爪哇岛北海岸的景色。绿色的稻田、红瓦的村庄、蜿蜒的河流……还有远处城市的轮廓。
泗水到了。
飞机降落在朱安达国际机场时,热带午后的阳光正炽烈地灼烤着大地。陈启——此刻的彼得·伊万诺维奇·彼得洛维奇——提着公文包走下舷梯,湿热的海风如同无形的毯子瞬间包裹全身。空气中混杂着海腥、燃油、香料和某种热带植物腐败后的甜腻气息,与莫斯科干冷的冬日判若两个世界。
机场不大,建筑是荷兰殖民时期留下的风格,白色墙壁在阳光下刺眼。跑道边停着几架螺旋桨飞机,远处港口的方向,能看见高耸的吊车和停泊的货轮轮廓。
走进航站楼,简陋的大厅里挤满了各色人等。穿传统纱笼的本地人、西装革履的外国商人、还有不少华人面孔——后者大多神色谨慎,说话声音压得很低,目光不时警惕地扫视四周。
陈启的出现引起了一些注意。
他穿着苏联式的深灰色西装,提着皮质公文包,举止间带着体制内干部的刻板严谨。但那张亚洲面孔,在1965年底的泗水机场,显得格外敏感。
几个穿着卡其色制服、戴着红色贝雷帽的印尼军人在入口处检查证件。他们的目光在陈启脸上停留了几秒,带着毫不掩饰的审视。一个华人旅客正在被盘问,声音发抖,英语结结巴巴。
陈启面不改色,走上前,递上护照。
“Soviet?”(苏联人?)年轻的军人翻看护照,用生硬的英语问。
“Da.”(是的。)陈启用俄语回答,语气平淡,“Petrovich, P.I. Trade official.”(彼得洛维奇,贸易官员。)
军人看了看护照上的苏联国徽和钢印,又对照照片——伊万的手艺确实精湛,照片上的“彼得洛维奇”与眼前的陈启高度吻合。他挥挥手,示意通过。
陈启收起护照,从容地走出航站楼。
外面,热带阳光白得晃眼。停车场停着几辆老旧的出租车,司机们聚在树荫下抽烟聊天。看到陈启出来,一个皮肤黝黑的司机用印尼语喊了句什么,见陈启没反应,又改用蹩脚的英语:“Taxi? Sir?”
“North District, Chinatown area.”(北区,唐人街一带。)陈启用英语回答,声音带着苏联人说英语特有的生硬腔调。
司机愣了一下,打量了陈启几眼,才点头:“OK, OK. 5000 rupiah.”
陈启没还价,拉开车门坐进后座。出租车是一辆五十年代的美制老爷车,座椅的皮革开裂,车窗摇下了一半,热风呼呼地灌进来。
车子驶离机场,沿着海岸公路向市区开去。
窗外的景象逐渐展开。1965年的泗水,这座东爪哇最大的港口城市,正处在一种奇特的、紧绷的平静中。
街道两旁是荷兰殖民时期留下的建筑,有些已经破败,墙上的标语新旧重叠——有苏加诺时代的“纳沙贡”(民族主义、宗教、共产主义)口号,也有新出现的、笔迹粗糙的“粉碎九三零运动”“清除共产主义”等标语。商店大多关着门,特别是那些招牌上有中文的店铺,橱窗用木板封死,只留一条缝隙。
路上行人不多,且大多行色匆匆。偶尔能看到持枪的军人或民兵小队巡逻,红色贝雷帽在热带阳光下格外刺眼。一些街角堆着烧焦的杂物残骸,空气中隐约有烟熏的味道。
司机从后视镜瞥了陈启一眼,试探着问:“Sir from Soviet? First time in Surabaya?”(先生从苏联来?第一次来泗水?)
“Business trip.”(出差。)陈启简短回答,目光投向窗外。
“Ah... business.”司机点点头,不再多问,但眼神里的好奇没藏住。一个苏联贸易官员,不去雅加达,直接来泗水,这本身就有点不寻常。
车子穿过市区,往北区驶去。越靠近华人聚居区,气氛越微妙。
北区建筑密集,街道狭窄,两旁是两层或三层的骑楼式建筑,招牌上大多是中文,夹杂着印尼文和荷兰文。店铺大多关着,但有些半开着门,里面透出昏黄的灯光。街上有华人面孔匆匆走过,看到出租车里的陈启,目光警惕地扫过,又迅速移开。
九三零事件虽然已经过去两个多月,官方的大规模行动暂时平息,但民间暗流汹涌。排华情绪被刻意煽动,针对华人的骚扰、勒索、暴力事件时有发生。华人社区自我封闭,警惕一切外来者。
“Here, sir.”司机在一栋三层骑楼前停下,“Chinatown center.”(唐人街中心。)
陈启付了钱,下车。出租车立刻开走了,仿佛不愿在这片区域多待一秒。
他站在街边,打量着周围的环境。下午三点的阳光斜射,在骑楼的柱廊间投下长长的阴影。街对面是一家关着门的金铺,招牌上的汉字被泼了油漆。斜对面是家半开着的杂货店,一个老华人坐在门口的小凳上,抽着水烟,目光透过烟雾打量着他。
陈启提起公文包,走向那栋三层骑楼。建筑的外墙斑驳,但结构完好,大门是厚重的木门,门楣上有一块褪色的牌匾,依稀能辨认出“同乡会馆”四个汉字。
他敲了门。
门开了一条缝,一个年轻人探出头,看到陈启,愣了一下:“找谁?”
“我找王会长。”陈启用中文说,声音平稳,“告诉他,莫斯科来的朋友,有封信要亲手交给他。”
年轻人警惕地盯着陈启的脸——亚洲面孔,却说俄式口音的中文,穿着苏联式西装。“什么信?”
“关乎生死的信。”陈启从公文包里取出一个牛皮纸信封,上面用中文写着“王会长亲启”,没有落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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