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午夜的钟声仿佛在遥远的地方被敲响,隐约传来。胡同里、整个北京城,鞭炮声在这一刻达到了顶峰,震耳欲聋,仿佛要驱散一切邪祟,迎接崭新的年份。
“新年到了!”孩子们欢呼起来。
暖阁里所有人都站了起来,互相道着“新年好”。苏老看着满堂儿孙,脸上洋溢着满足的笑容。苏庆良也难得地露出了清晰可见的笑意,对陈启点了点头。
陈启握着苏颜的手,两人相视一笑,一切尽在不言中。在这个特殊的夜晚,在麻线胡同这座象征着权力与地位的独院四合院里,陈启度过了一个温暖、祥和而又让他思绪万千的除夕。
“多少事,从来急;天地转,光阴迫。一万年太久,只争朝夕。四海翻腾云水怒,五洲震荡风雷激。要扫除一切害人虫,全无敌。”
激昂顿挫、充满战斗气息的诗句,通过轧钢厂各车间、办公楼走廊里悬挂的铸铁喇叭,以最高音量反复播放着。播音员的声音高亢而富有穿透力,仿佛要将这文字间蕴含的磅礴力量与斗争意志,强行灌注进每个人的耳膜、血液乃至灵魂深处。这是去年十二月便已刊登在报纸上的诗作,但在1964年的这个春天,它被赋予了新的现实意义,成为了贯穿所有政治学习和思想动员的背景音,或者说,主旋律。
寒风依旧料峭,但轧钢厂上空弥漫的,已不仅仅是煤烟和钢铁的气息,更增添了一种无形的、令人心神紧绷的肃杀之气。巨大的标语和红旗在厂区各处猎猎作响,取代了年前那些略显褪色的安全生产口号。
一九六四年的开端,毫无意外,是由各个部门、各种层级、各种名目的大会小会和学习班拉开的帷幕。
厂党委书记被频繁召去上级机关开会,带回的精神一次比一次“深刻”,要求一次比一次“具体”。于是,厂内的学习运动层层加码,全面铺开。
生产车间里,工人们在下班后被组织起来,由车间主任或支部书记带领,学习社论,讨论如何将“只争朝夕”的精神落实到“抓革命,促生产”中,如何提高警惕,防止“害人虫”破坏社会主义建设。机器轰鸣声间歇,便是朗朗的读报声和略显沉闷、千篇一律的表态发言。
后勤部门也不例外。李怀德副厂长亲自坐镇,召集各科室负责人,反复强调要“反对分散主义”、“杜绝铺张浪费的苗头”,要求所有采购、仓储、分配环节都必须“阳光化”、“计划化”,任何超出计划的灵活性都成了需要被审视和批判的对象。会场气氛凝重,李怀德虽然依旧是那副笑眯眯的样子,但话语里的敲打意味,谁都听得出来。
宣传科更是这场运动的排头兵。科长亲自撰写宣讲材料,组织文艺宣传队编排紧扣时政的节目,厂广播站的播音时间被大幅延长,除了必要的工作通知,几乎全天候滚动播放着各类社论、学习材料和那首反复吟诵的诗词。许大茂作为宣传骨干,最近也异常活跃,在各种学习会上抢着发言,表决心,批判“旧思想”,似乎想借此机会更进一步。
采购科的小会议室里,烟雾缭绕。陈启坐在主位,组织科里的骨干们进行“反对分散主义,坚持计划采购”的专题学习。他面前摊开着文件和报纸,语调平稳地念着上级指示精神,脸上看不出什么特别的情绪。
“……因此,我们必须深刻认识到,任何脱离国家计划轨道的采购行为,都是分散主义的表现,都会削弱计划经济的基础,都有可能被别有用心的人利用……”他照本宣科,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
科里的老赵、小钱等人,都正襟危坐,听着,记着,心里却各有盘算。他们都知道,采购科以往能在困难时期维持厂里相对较好的物资水平,靠的就是陈启主导下,在计划外开辟的那些“灵活”渠道。如今这“分散主义”的帽子扣下来,无疑是对采购科以往工作方式的否定,也是悬在头顶的一把利剑。
学习间隙,老赵凑近陈启,压低声音,面带忧色:“科长,这……以后的工作可怎么开展?计划内的指标就那么多,根本不够啊。真要完全卡死,车间里怕是要闹意见。”
陈启合上文件,目光扫过窗外厂区内飘扬的红旗,淡淡道:“上级精神要领会,生产任务也要保障。我们的工作,要在政策和现实之间找到平衡点。该走的程序一步不能少,该有的手续必须齐全。至于渠道……以前那些‘协作单位’、‘以物易物’的正当往来,只要手续完备,理由充分,符合为生产服务的原则,还是可以继续的,但必须更加规范,更加透明。”
他这话说得模棱两可,既强调了“规范”和“透明”,又没有完全堵死以往的路子。老赵等人都是人精,立刻明白了其中的关窍——明面上的文章要做足,暗地里的操作要更加隐秘和谨慎。关键在于“手续”和“理由”,要把所有计划外的物资,都包装成合理、合规、为公的“协作”或“调剂”。
“明白了,科长。”老赵点点头,心里却丝毫不敢放松。他知道,这其中的分寸拿捏,风险把控,比以前更难了。
陈启表面上平静,内心同样波澜起伏。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这场运动绝非走过场。
这天下午,陈启正在办公室审阅一份关于建立“计划外物资来源备案登记制度”的草案,王复胜副厂长背着手溜达了进来。
“王厂长。”陈启起身招呼。
“坐,坐你的。”王复胜摆摆手,自顾自地在对面椅子上坐下,拿起陈启桌上的烟盒抽出一支点上,“学习搞得怎么样?”
“正在按厂里要求推进。”陈启回答道,将那份草案推过去,“这是初步想的个法子,把以前一些零散的、口头的协作关系,都登记造册,写明事由、数量、价格,算是留个底,也方便管理。”
王复胜拿起草案粗略翻了翻,点点头:“嗯,这个办法好。主动规范,总比被人查出来强。你小子,脑子是活络。”他吐了个烟圈,压低声音,“不过,光这样还不够。老李那边,最近动作不少,到处找人谈话,稳定‘基本盘’。你这边,也要注意,别让人当了靶子。”
陈启心中明了。李怀德这是在为可能到来的“评议”做准备,拉拢一批,孤立一批。“谢谢王叔提醒,我会注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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