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二年的春节,是在一场细碎而温吞的小雪中悄然到来的。雪花不大,懒洋洋地从灰蒙蒙的天空飘落,尚未触及地面,便被胡同里蒸腾起来的、比往年要浓郁几分的烟火人气融化了大半,只在屋脊瓦楞和光秃的树枝上,勉强积攒起一层薄薄的、湿润的白。尽管春寒料峭,但空气中流淌着的那股年味儿,却似乎比去年要扎实、活泛了许多。
六一年进口粮食以及之前恢复自留地让粮食不在想之前一样极度匮乏。
最大的变化,来自于物资供应的些许松动。虽然远谈不上丰富,但至少让人们看到了一丝喘息的空间。家家户户有了不少冬储大白菜,分量明显比去年厚实了不少,青帮绿叶,看着就让人心里踏实。这可是北方百姓一冬一春的看家菜,分量的多少,直接关系到日子能否过得下去。菜市场里,偶尔也能见到有鱼供应了,虽然多是些个头不大的鲫鱼、鲢鱼,需要早早排队、凭票购买,且数量有限,但终究是见了荤腥,不再是遥不可及的奢望。街坊邻居见面打招呼,除了“吃了么”这句永恒的开场白之外,偶尔也会带着点轻松的口气聊上几句:“今年这白菜不错,挺实诚”,“昨儿排了半天队,总算抢着两条鲫瓜子,给孩子熬汤喝”……这种细微的变化,如同冰雪消融时裂缝中渗出的第一滴水珠,预示着某种坚冰正在缓慢地、不易察觉地融化。日子,总算比去年那勒紧裤腰带、看不到头的绝望光景,强了不止一星半点。
陈启推着自行车,车轮碾过湿润的、略显泥泞的雪水,发出轻微的滋滋声。他刚从师父刘老家拜年出来,怀里还揣着师父硬塞给他的两个红纸包着的、自家蒸的枣馒头。感受着这周遭虽然依旧清贫、却明显多了几分生气与盼头的春节氛围,他的心情也松快了些。空间里依旧丰饶如常,但外界环境的改善,让他那份“怀璧其罪”的隐秘压力,也稍稍减轻了一分。
然而,伴随着年岁增长和境遇改变,一种新的、甜蜜又略带尴尬的烦恼,也开始悄然找上门来——催婚。
这股风潮,首先来自他最亲近的两位长辈。
在师父刘老家,喝过拜年茶,吃过象征吉祥的饺子后,师父捻着不多的胡须,看似随意地提起了话头:“启子啊,过了年,又长一岁了吧?眼看就二十好几的大小伙子了。这事业呢,也算初步稳定了,副科长的位置坐得也挺稳当。接下来,是不是该考虑考虑个人的终身大事了?”师父的语气很温和,带着长辈特有的关切,“男人成家立业,成了家,心才能更定,才能更好地立业。我看苏部长家那丫头,小颜,就挺不错的,知书达理,模样也好,对你也有心。你们不是常一起去图书馆吗?要是觉得合适,就该主动点,把关系定下来,也好了却我们做长辈的一桩心事。”
师父的话说得含蓄,但意思明确,直接将目标指向了苏颜。陈启只能含糊地应着:“师父,我晓得,这事……不急,还得看缘分,看缘分。”
而在给孙姨拜年时,这位一直将他视若己出的长辈,关切则更加直接和具体。孙姨拉着他的手,语重心长:“启子,不是姨说你,你这年纪,可真不小了!你看院里跟你差不多大的,孩子都会打酱油了!你条件现在多好,年轻有为的副科长,模样周正,人品端正,得抓紧啊!有没有相中的姑娘?要不要孙姨帮你张罗张罗?我们街道办认识的好姑娘可不少!你放心,孙姨一定给你挑个样样都拔尖儿的!”她甚至开始掰着手指头数落起身边适龄女孩的条件,听得陈启头皮发麻,连连告饶,好不容易才借口厂里还有事,脱身出来。
不仅是最亲近的长辈,轧钢厂这个庞大的“熟人社会”里,各种明里暗里的介绍和试探,也随着他地位的稳固和年龄的增长,变得愈发频繁起来。
他刚回到采购科副科长办公室坐下没多久,科室里一位热心肠的大姐就端着杯热水,笑吟吟地走了进来:“陈科长,过年好啊!没出去逛逛?”
“王大姐,过年好,刚去师父家拜年回来。”陈启客气地回应。
王大姐放下水杯,顺势就在对面的椅子上坐下了,开始东拉西扯,话题很快就绕到了个人问题上:“陈科长,你看你,年轻有为,一表人才,这个人问题可不能落后啊!我娘家有个侄女,在纺织厂上班,那可是厂花级别的!人勤快,性子也好,要不要……大姐帮你牵个线,认识认识?”
陈启连忙摆手,脸上堆起无奈的笑:“王大姐,您太抬举我了。我这刚工作没几年,还想多把精力放在工作上呢,个人问题……暂时真没考虑,谢谢您的好意了!”
好不容易送走了王大姐,下午去厂办送一份文件,遇到工会的一位老大姐,又被拉着关切了一番:“小陈啊,个人问题要重视啊!咱们工会就是职工的娘家,有困难要说话!要不要组织出面,给你搞个联谊活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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