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此同时。
城外的梁军大营。
旷野上五万大军的营帐连绵铺开，黑沉沉压了两三里地。
中军主帐如巨兽蛰伏，左右两翼营房呈倒“品”字拱卫，左军帐前刁斗林立，右军寨栅蜿蜒如蛇，将中枢护得密不透风。
营盘周遭防卫更是森严，外层斥侯骑着快马往来巡逻，马蹄声敲得大地咚咚作响；
中层箭楼上火把通明，弓箭手弓弦半张，目光如鹰隼般扫视四周；
最里层甲士环列，长矛如林，连风穿过帐隙都带着金属的冷硬气。
三步一哨，五步一岗，连只飞鸟想闯进去，怕也要被攒射的箭矢钉在半空。
此次梁军主将叫康怀英，从这扎营布局来看，就可以看得出来此人也是一位战场宿将。
事实上，康怀英的确是一个战场宿将，久经战阵几十年了。
在历史上，也是五代时期的名将。
他原为天平节度使朱瑄之弟——朱瑾帐下列校，后来朱瑄被朱温打败，康怀英就投降朱温，被署为宣武军军校，此后跟随朱温，屡立战功。
公元902年，康怀英权知宿州刺史。
公元906年，康怀英被授封保义军节度使。
朱温建立梁国后，康怀英受封加检校太保，历任右卫上将军、侍卫诸军都指挥使、保义军节度使兼西路行营副招讨使。
开平四年，也就是910年，改任华州节度使至今。
华州往西就是乾州，两地非常靠近。
所以，此番乾州之战，康怀英就自然而然地被朱温钦点为主将。
刘知俊也曾经在梁国待过，所以两人其实也是认识的，而李妙真还敢让刘知俊担任此战主将，自然是相信刘知俊对朱温的仇恨。
这仇恨会转化为战场的动力，更何况知己知彼。
此刻，梁军中军大营，帅帐之内，康怀英端坐在主位上，左右两边站着一众部将。
“报——！”传令兵掀帘而入，甲胄上的铁片互相碰撞，单膝跪地时发出叮叮当当的声音，“启禀将军，玄冥教黑白无常……回营了！”
康怀英指尖在案上军报上一顿，墨笔点出个黑团，沉声道：“传。”
“是！”
帐帘再度被掀开，冷风卷着雪沫子扑进来，正是那黑无常常昊灵、白无常常宣灵。
两人身上还沾着些许暗红血渍，并肩而立，齐齐拱手时，声音里裹着寒意：“参见大将军。”
康怀英看了一眼两人，尽管心中厌恶玄冥教的行事风格，但如今乾州城中的情报还需要他们打探，有求于他们，只能忍住心中那股厌恶感。
“说说情报！”康怀英将手中狼毫一搁，案上军报被风掀起边角。
黑白无常对视一眼，黑无常常昊灵上前半步，抱拳行礼：“回大将军，我兄妹潜入乾州城，今日发现城中新入一批神秘军用物资。”
康怀英眉峰微挑，指尖叩响案几：“哦？怎个神秘法？”
“由霓裳卫亲卫护送，油布裹得密不透风。”常昊灵声音压得极低，“到了节度使府，刘知俊直接清了周遭半条街，只从卸车兵卒口中漏出三字——猛火油。”
“猛火油？”康怀英指尖在舆图上“乾州”二字上一顿，眸色沉了沉，“特性、用法，查不到？”
常宣灵素裙上的血渍已凝成暗红，接口道：“霓裳卫盯得紧，靠近三丈便会被她们发现，实在无从下手。”
康怀英闻言，沉吟片刻，微微颔首：“辛苦二位了，且先下去歇息吧。”
兄妹俩再度对视，眼中掠过一丝不耐——若不是上头有死令，谁耐烦跟这群满身汗臭的丘八周旋？
却只齐齐拱手：“告辞。”
转身时，黑袍与白裙擦过帐帘，带起一阵若有若无的血腥气。
出了帅帐，一股冷风吹来。
常昊灵裹紧黑袍打了个哈欠：“走，回营歇着——这几日盯乾州城，骨头都快散架了。”
常宣灵忽然咯咯笑起来，指尖划过他腕间的锁链纹身，顺势挽住他胳膊，素裙扫过雪地溅起细碎的冰碴：“哥哥辛苦啦，今晚要不要妹妹……好好‘犒劳’你？”
那尾音拖得又软又媚，眼波在他脸上打了个转。
常昊灵转头看她，嘴角勾起抹淫荡笑意，伸手捏了捏她的下巴：“妹妹有这份心，哥哥自然求之不得。”
两人并肩走着，黑袍与白裙交缠的身影掠过营道，引得巡逻的士兵纷纷侧目。
有个年轻卒子看得发怔，被身旁老兵狠狠肘击了一下，慌忙低下头去，耳根却红得发烫——谁不知道这对兄妹行事乖张，偏生那调笑间的亲昵，偏叫人心头发痒。
帅帐内烛火摇曳，康怀英盯着案上作战图沉吟半晌，忽然抬手拍向桌案：“传我将令——各营即刻备足水缸沙土，每帐不少于五缸，营道两侧每隔十步堆沙成垛！”
帐下副将闻言一怔，铁甲靴在青砖上碾出轻响：“将军，这是……担心刘知俊那叛贼用火攻？”
康怀英指尖点在图中乾州城的位置，烛火在他眼角皱纹里投下阴影：“刘知俊用兵最善诡道，当年在河阳一战，就敢用稻草人诈败引我军入沼泽。如今这‘猛火油’带个‘火’字，十有八九是引火的邪物。”
他顿了顿，指节叩得图上的“乾州城”三个字发响，“宁可备而不用，也不能等火燎到鼻尖再措手不及。”
“将军英明！”众将齐齐抱拳，异口同声喊道，声音震得帐顶落了些许尘土。
康怀英挥挥手：“去吧，日落之前必须办妥，违令者军法处置。”
众将应声退下，帐帘垂落的瞬间，帐内只剩康怀英一人。
烛火忽明忽暗，灯芯“噼啪”爆出个灯花，火星溅在案上，映得他盯着舆图的侧脸忽明忽暗。
康怀英俯身凑近作战图，指尖顺着乾州城外的护城河缓缓划过，捋着胡须，苍老的面孔上露出思索之色。
片刻之后，他忽然低笑一声：“刘知俊啊刘知俊，你以为藏着猛火油就能翻盘？老夫这水缸沙土，倒要看看你的火能烧多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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