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日如同天庭倾倒下的熔金,毫无遮拦地、残忍地炙烤着这片蔚蓝而广袤的、由海水与天空共同构筑的天然囚笼。救生舱,这脆弱的、半个蛋壳般的生存希望,随着洋流漫无目的地漂浮,像一片被秋风撕扯下的、无根的枯叶,在浩瀚无垠、仿佛能吞噬一切的海面上,显得如此渺小、如此无助,仿佛随时都会被一个稍大些的浪头打翻,或者被这无尽的蓝色荒漠彻底遗忘。
时间,在这令人焦灼的寂静中,如同黏稠的沥青,缓慢到近乎凝固地流淌。每一分,每一秒,都伴随着喉咙深处火烧火燎的干渴、胃部因空虚而传来的阵阵绞痛、以及皮肤被紫外线直接灼烧所带来的、火辣辣的刺痛感。那瓶本就微不足道的淡水早已在昨夜的煎熬中耗尽,最后几块硬如石块的压缩饼干也所剩无几,需要极其节省地掰成小块,依靠唾液慢慢软化才能艰难下咽。沈心的嘴唇已经干裂起皮,布满了细小的血口,每一次试图吞咽那根本不存在的唾液,都带来一种喉咙黏膜仿佛要被撕裂般的尖锐疼痛。
顾夜宸的状况比起昨夜濒死时稍好一些,但依旧笼罩在深沉的虚弱之中。他大部分时间都闭着眼睛,靠在冰冷坚硬的救生舱壁上,借此保存着每一分珍贵的体力。失血过多的后遗症让他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如同上好的白瓷,额角那道狰狞的伤口在炽烈阳光的直射下,边缘翻卷发红,显得格外刺目和脆弱。然而,沈心能敏锐地感觉到,横亘在两人之间那层坚不可摧的、由怀疑和敌意构筑的冰冷屏障,似乎悄然变薄了一些。他不再像之前那样,用那种仿佛要将她剥皮拆骨、审视犯人般的锐利目光时刻锁定她,但一种根植于本能的、深沉的警惕依旧存在,就像一头身受重伤、暂时收敛了锋利爪牙的困兽,看似平静地蛰伏着,实则肌肉紧绷,感官全开,从未真正放松过对周遭环境(包括她)的戒备。
这种心照不宣的、充满试探的沉默,有时比激烈的争吵和对峙更令人难以忍受。沈心蜷缩着身体,双臂抱着膝盖,下巴抵在膝头,失神地望着远处那条海天一色、仿佛永远无法触及的、笔直而遥远的地平线。内心的思绪却如同被狂风搅乱的蛛网,纷乱如麻,理不出丝毫头绪。
钟叔那破碎却清晰的警告,像一根淬了剧毒的冰刺,深深地扎在她心脏最柔软的地方,持续不断地释放着寒意与痛楚。“潘多拉是陷阱”。“她不能信”。每一个字都如同重锤,敲打着她对过往所有认知的根基。为什么?如果这一切——从她的假死、新身份的塑造、到接近顾夜宸的任务——都是钟叔庞大计划中的一环,那么他为什么要在最后关头,以一种近乎背叛的方式,向顾夜宸揭穿她的可疑性?这无异于亲手毁掉他精心布置的这颗棋子。如果不是钟叔……那么,之前那场精准打击顾夜宸海底基地、以及后来雇佣“海妖”在深海中进行不死不休追杀的,又究竟是谁?拥有如此能量和决绝手段的势力,他们的真正目的到底是什么?是为了“潘多拉”,还是单纯为了消灭顾夜宸,或者……连她一起清除?
她感觉自己就像一颗被无形大手随意摆弄、丢弃在棋盘上的棋子,彻底迷失在了层层叠叠、真假难辨的迷雾之中,看不清那位(或那些)隐藏在幕后的棋手,究竟怀揣着怎样深不可测、冷酷无情的真正意图。
“在想什么?”
顾夜宸那沙哑得如同砂纸摩擦的声音,毫无征兆地响起,突兀地打破了这持续了不知多久的、令人窒息的寂静。
沈心猛地从纷乱的思绪中惊醒,下意识地抬起头,对上了他不知何时已然睁开的眼睛。那双深邃的眼眸,依旧如同两口望不见底的古井,但里面曾经翻涌的骇人戾气似乎沉淀了下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为复杂的、带着探究意味的、近乎平静的审视。
她犹豫了一下,指尖无意识地抠着救生舱粗糙的边缘,最终选择了一种有限的、部分的坦白:“在想……钟叔的话。”她顿了顿,感觉喉咙干涩得发痛,还是补充道,“还有,到底是谁……攻击了你的基地,又是谁……派来了‘海妖’。”
顾夜宸沉默了片刻,他的目光越过了沈心,投向那遥远得仿佛没有尽头的海平面,声音低沉而平稳,听不出太多情绪:“希望我顾夜宸从这个世界上消失的人,多如过江之鲫。但其中,有能力如此精准地找到我那处‘巢穴’,并且能调动‘海妖’这种级别、只为钱卖命的顶级雇佣兵力量的……”他微微停顿,像是在心中快速筛选着名单,“这个范围,就瞬间缩小到……屈指可数了。”
“赵世杰?”沈心几乎是立刻想到了这个最大的敌人,试探性地问出这个名字。
“他有这个动机,也有这个实力。”顾夜宸分析道,语气冷静得近乎漠然,仿佛在讨论一件与己无关的商业案例,“但那个老狐狸,行事风格向来阴险狡诈,更喜欢躲在幕后借刀杀人,玩弄权术和阴谋。像这种直接粗暴、火力强大、容易留下明显痕迹和把柄的军事化行动,不符合他一贯的作风。他享受的是将对手慢慢勒紧、欣赏其垂死挣扎的过程,而不是追求瞬间的爆炸性毁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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