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浓稠得化不开,唯有鸭绿江水在黑暗中奔腾,发出低沉而恒久的咆哮。镇江堡东侧的隐蔽河湾处,几点微弱的渔火在寒风中摇曳,掩盖了非同寻常的动静。十数艘经过伪装、卸去一切标识的小型哨船和舢板静静地泊在岸边,如同蛰伏的水兽。
铁战站在最前一条舢板的船头,一身深灰色的紧身水靠外罩着深色粗布衣,脸上涂抹着黑灰,只有一双眼睛在黑暗中闪烁着冷冽的光。他身后,五百名同样装束的精锐士卒沉默伫立,每个人只携带了弓弩、短刀、飞爪和少量火折、毒蒺藜等物,轻装简从,却弥漫着一股压抑的杀气。他们是“渡海先登营”中百里挑一的山林战与水战好手,此刻,他们是李牧手中最锋利的匕首。
“都听清楚了!”铁战的声音压得极低,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此次行动,不为攻城略地,不为斩将夺旗。我们的目标,是对岸西海岸龙川郡(虚构,位于朝鲜平安北道沿海)以北的几处可疑滩涂和海岬。据可靠情报,那里有小股倭寇盘踞,劫掠朝鲜边民,也可能作为其窥探我镇江堡的前哨。”
他目光扫过一张张坚毅的面孔:“登岸后,以小队为单位,分散行动。找到倭寇,杀!遇到倭寇的窝点,烧!抢到的东西,能带则带,带不走就毁掉!但记住三条铁律:第一,行动要快,寅时初刻(凌晨三点)之前,无论战果如何,必须撤回预定集合点;第二,绝不与朝鲜官军发生冲突,若遭遇,立刻隐蔽撤离;第三,不准留下任何能表明我们是明军的痕迹!你们的身份,是长白山的‘响马’,是报仇的朝鲜边民,唯独不能是大明官军!明白吗?”
“明白!”低沉而整齐的回应,如同闷雷滚过河滩。
“上船!”
没有更多废话,五百名士兵井然有序地登上船只。每条船上都有熟悉这段江流水文的老练水手操舵。船桨被包裹了麻布,入水无声。小船队如同离弦的暗箭,悄然滑入漆黑的江心,借着夜色和水流的掩护,向着对岸那片被黑暗笼罩的土地驶去。
江风凛冽,带着刺骨的寒意和咸腥的水汽。铁战紧握着船帮,目光穿透黑暗,紧紧盯着前方逐渐显露的、更加浓黑的岸边轮廓。这次行动风险极大,一旦暴露,他们这五百人很可能陷入朝鲜官军和倭寇的夹击之中,葬身异国。但李牧的判断和命令,他从不怀疑。这位大人,总是能在最复杂的局势中,找到那条最直接、也最有效的破局之路。
与此同时,镇江堡官署内,烛火通明。李牧并未休息,他站在巨大的辽东及朝鲜西北部地图前,手指无意识地在龙川郡以北的海岸线上移动。顾青衫侍立在一旁,脸上带着担忧。
“大人,铁战将军此行,是否太过行险?毕竟是在朝鲜境内行动,万一……”顾青衫忍不住低声道。
李牧没有回头,声音平静:“行险?也许是。但乱世之中,四平八稳是打不开局面的。我们驻军镇江,对岸各方都在观望。朝鲜朝廷态度暧昧,地方势力心怀鬼胎,倭寇蠢蠢欲动,女真部落也在待价而沽。我们需要一个契机,一个打破这种沉闷僵持的契机。铁战这把火放出去,无论是烧到了倭寇,还是惊动了朝鲜的蛇,甚至是引出了王镇岳藏在暗处的触手,对我们而言,都是有益的。至少,我们能看清楚,这潭水下面,到底藏着些什么。”
他顿了顿,补充道:“何况,铁战带去的,是我们在辽东最精锐的战士。他们知道该怎么保护自己,完成任务。”
话虽如此,李牧的目光却始终没有离开地图上那条代表着鸭绿江的蓝色曲线。他的内心深处,并非毫无波澜。这五百人,是他的心血,是他的利刃。此去吉凶难卜。
时间在寂静和等待中缓慢流逝。堡外传来打更的声音,已是子时三刻。
对岸,铁战的船队已经悄然靠上了一处远离村落、遍布礁石的荒僻滩涂。水手们娴熟地将船只拖上沙滩,用枯草和树枝进行简易伪装。士兵们无声地跃下船,迅速在滩头集结。铁战打了个手势,队伍立刻化整为零,按照预先分配的区域和任务,如同水银泻地般,融入了岸边的丘陵和灌木丛中,消失不见。他们如同最老练的猎手,凭借着过人的身手和战前反复强化的地形记忆(来自前期斥候的素描和口述),在陌生的土地上快速而隐秘地移动。
约莫半个时辰后,铁战亲自带领的一支三十人小队,在一处背风的山坳里,发现了目标——几顶简陋的兽皮帐篷,帐篷外散落着一些鱼骨、贝壳和空酒囊,篝火的余烬尚温。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腥臊和劣质酒混合的臭味。七八个身形矮壮、发型怪异(月代头)、腰间挎着长短不一日本刀的倭寇,正围着微弱的火光,低声用倭语交谈,不时发出猥琐的笑声。旁边还拴着几匹抢来的朝鲜马匹,马背上驮着一些鼓鼓囊囊的包裹,显然是劫掠所得。
看规模和状态,这只是一支倭寇的临时落脚点或前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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