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头文件下来的时候,县长陈明正和林锋讨论着新能源产业集群二期工程的土地规划。
那份由省委组织部直接下发的文件,措辞严谨,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重量。
陈明拿着文件,几乎是冲进林锋的办公室,脸上的兴奋藏都藏不住。
“书记,省里的文件!”
林锋从巨大的规划图前抬起头,接过那几页薄薄的纸。
他的手指划过那一行行打印的宋体字,最终停在了一句话上。
“经省委研究决定,在青北县设立‘全省基层改革实训基地’,面向全省县处级干部,开展为期三个月的挂职实训……任命青北县委书记林锋同志,兼任基地主任。”
“书记!”陈明的声音因为激动而微微发颤,“这……这不就是把青北,变成了全省干部培训的黄埔军校吗!”
黄埔军校。
林锋咀嚼着这四个字,却没有陈明那样的兴奋。他只感到一股沉甸甸的压力,从那纸上透出来,压在了他的肩膀上。
这意味着,青北不再只是一个改革的试验田。
它成了一本活的教科书。
他林锋,也不再只是一个埋头种地的农民,他得当那个教别人如何种地的老师。
而教人,比自己干,要难上一百倍。
“压力很大。”林锋把文件轻轻放在桌上,声音沉稳,“我们不但要干好自己的事,还要教会别人怎么干。”
一个月后,青北县委党校的大礼堂座无虚席。
第一期“基层改革实训班”正式开班。
台下坐着的,是来自全省十二个地市的五十名县处级干部。他们中,有县委副书记,有常务副县长,有局长,每一个都是在地方上摸爬滚打了多年的老手。
他们的脸上,带着各式各样的神态。有好奇,有审视,有期待,甚至还有几分不以为然。
他们是来学习的,也是来挑刺的。
上午九点,林锋走上了主席台。
他没有带任何讲稿。
他只是平静地走到发言席后,调整了一下麦克风的高度,环视着台下那一张张神态各异的脸。
整个会场,鸦雀无声。
“各位同志,欢迎来到青北。”
他的声音通过音响,清晰地传遍了会场的每一个角落。
“在座的各位,可能都听说过青北的很多故事。但我今天要讲的,不是我们做了什么,而是我们为什么这么做。”
“我想问大家一个问题,改革的本质,到底是什么?”
台下有人开始交头接耳。
林锋没有等他们回答,而是自问自答。
“是触动利益!”
这四个字,像惊雷一般,让整个会场瞬间安静下来。
“我们反腐败,触动了谁的利益?是那些脑满肠肥的贪官污吏,是那些盘根错节的关系网!”
“我们优化营商环境,触动了谁的利益?是那些吃拿卡要的部门蛀虫,是那些不给好处不办事的潜规则!”
“我们提拔年轻干部,触动了谁的利益?是那些不学无术、混日子的老油条,是那些论资排辈的旧思想!”
他的声音越来越响,每一个字都掷地有声。
“所以,同志们,改革,它从来都不是请客吃饭,不可能和和气气,不可能让所有人都满意!”
“但只要我们做的事,能让老百姓满意,那我们就干对了!”
话音落下,台下先是短暂的寂静。
紧接着,掌声如潮水般涌来。
一个,两个,十个……几乎所有人都站了起来,用力地鼓着掌。他们中的很多人,都曾有过和林锋一样的初心,却在日复一日的琐碎和复杂的人际关系中,渐渐磨平了棱角。
林锋的这番话,像一把火,重新点燃了他们心中那团尚未熄灭的火焰。
这堂没有讲稿的第一课,持续了整整两个小时。
课后,五十名学员被迅速分派到青北的各个关键部门,开始了他们为期三个月的“魔鬼式”挂职。
来自德城市的副县长老王,被分到了县政府办公室,跟着县长陈明学习。
老王是个老资格,自认什么场面没见过。可到了青北的第一天,他就被彻底震住了。
早上八点半,他掐着点走进县政府大楼,以为自己算早的了。结果发现,整栋楼灯火通明,走廊里人来人往,电话声、讨论声不绝于耳,像一个高速运转的战争指挥部。
他找到陈明的办公室,门开着。
陈明正和几个局长围着一张图纸,激烈地讨论着什么。
老王看了一眼墙上的挂钟,七点刚过。
他拉住陈明的秘书,一脸的不可思议。
“陈县长……一直都这么早?”
秘书推了推眼镜,用一种理所当然的口吻回答:“王县长,在青北,所有副科级以上的干部,早上七点必须到岗。这是林书记定下的规矩。”
老王张了张嘴,说不出话来。
在他们德城,九点钟能坐进办公室,都算是勤政的典型了。
“九点才上班,”陈明恰好结束了讨论,走了过来,递给老王一杯热茶,笑着说,“老百姓的急事,等得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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