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沐音刚帮他疏导完一次剧烈的反噬，自己也累得脸色发白，靠在榻边微微喘息。
东方青苍缓缓睁开眼，眸光比往日清明了许多。他视线落在两人依旧交握的手上，微微一怔，随即又看向沐音疲惫的侧脸和她心口那若隐若现的、与他同源的疤痕。
他沉默了许久，久到沐音以为他又睡着了。
才听到他极其沙哑、却清晰无比的声音响起：
“……值得么？”
沐音缓缓睁开眼，对上他那双深不见底、却不再冰冷的眼眸。她看到了他眼底的复杂，有关切，有审视，还有一丝……她看不懂的暗涌。
她轻轻抽回被他握得发麻的手，垂下眼帘，掩去眸中情绪，语气平静得像是在说一件与己无关的事：
“月尊若死了，我这同命契岂不是白结了？”
东方青苍盯着她，似乎想从她平静的脸上找出些什么。
半晌，他忽然极轻地笑了一下。那笑声低哑，带着重伤后的虚弱，却有种说不出的意味。
“呵……”
他没再追问。
只是重新合上眼之前，极低地、仿佛自言自语般道：
“……既如此，这条命，便分你一半。”
沐音指尖猛地一颤。
殿内烛火噼啪一声轻响。
窗外，魔界的风永无止息地吹着，带着血与铁的味道。
但有些什么东西，确确实实，不一样了。
魔宫深处，药香经月不散，却渐渐被一种新的、微弱却坚韧的生机取代。沐音已能自如行动，脸色恢复了往常的红润，只是心口那一道淡金缠绕黑丝的疤痕，偶尔会在夜深人静时隐隐抽痛，提醒着那场惨烈的共生。
东方青苍依旧卧床，脸色是久不见天日的苍白，但那双睁开的眼，已恢复了往日的深邃与冰冷，只是那冰层之下，似乎沉淀了更多难以言喻的东西。他依旧不能动用魔元，反噬虽被压制，却并未根除，如同休眠的火山，随时可能再次爆发。
两人之间那根无形的“同命”丝线，时刻传递着对方的状况。沐音能清晰感知到他魔元深处那蛰伏的暴虐与痛苦，而他，似乎也能隐约察觉到她心脉间那因分担而残留的冰寒与隐痛。
一种沉默的、心照不宣的共生，在寝殿内弥漫。
这日，沐音正将新煎好的药递到东方青苍手中，殿外传来觞阙沉稳的禀报。
“进。”
东方青苍接过药碗，声音依旧有些沙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仪。
觞阙步入殿内，目光快速扫过倚在榻上面无表情喝药的尊上，和一旁静立神色平静的沐音，心中那点因外界流言而起的波澜悄然平息。他恭敬行礼。
“尊上，神女。水云天有使者到，送来……云中君的亲笔玉简。”
他呈上一枚流光溢彩的玉简，神色却略带凝重。
东方青苍眼皮都未抬，慢条斯理地将最后一口苦涩的药汁咽下，才淡淡道。
“念。”
觞阙注入一丝魔元，玉简光华大放，云中君那看似温和实则威严的声音响彻殿内：
“闻月尊重伤，本君心甚忧之。然，三界不可无主，魔族亦不可长久群龙无首。今，念及两界安宁，本君提议——愿以水云天至宝‘九转还魂莲’为聘，迎娶息山神女息芸，缔结仙魔之好，共御太岁。如此，既可安魔族之心，亦可全神女之道统，更可弥合两界干戈，实乃三界之幸。望月尊……以大局为重。”
玉简光芒散去，殿内陷入一片死寂。
觞阙低着头，不敢看上方两人的脸色。
沐音垂在袖中的手微微攥紧。九转还魂莲？那是传说中能肉白骨活死人、甚至对修复元神有奇效的先天灵根！云中君倒是舍得下血本！可这“迎娶”……分明是趁火打劫，想兵不血刃地将息芸和息山遗族的力量纳入囊中！甚至可能还想借此插手魔族事务！
好一个“以大局为重”！真是虚伪到了极致！
她下意识地看向东方青苍。
东方青苍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是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空了的药碗边缘，眸色深沉得可怕。殿内温度仿佛骤然降到了冰点。
许久，他才发出一声极轻的、冰冷的嗤笑。
“觞阙。”
“属下在。”
“去库房，挑一件……最重的礼。”
东方青苍语气平淡，却字字带着千钧之力。
“连同这玉简，一并给云中君送回去。”
觞阙一怔。
“尊上的意思是……”
“告诉他。”
东方青苍抬起眼，目光如淬毒的冰刃，穿透虚空，直指水云天。
“本座的人，轮不到他来惦记。”
“想开战，本座随时奉陪。”
“想联姻……”
他顿了顿，唇角勾起一抹残忍的弧度。
“让他滚过来，给本座当个洗脚婢，或许……本座会考虑考虑。”
觞阙头皮一麻，立刻躬身。
“是！属下遵命！”
他不敢多留，拿着玉简迅速退下，后背已惊出一层冷汗。尊上这回应，何止是打脸，简直是直接把云中君的脸皮撕下来踩进泥里！可以想见，水云天那边会掀起何等滔天巨浪！
殿内再次剩下两人。
沐音看着东方青苍冷硬的侧脸，那句“本座的人”再次清晰地落入耳中，心口那疤痕似乎又隐隐发热。她沉默了片刻，轻声道。
“如此回应，怕是会彻底激怒云中君。”
东方青苍转眸看她，眼神依旧冰冷，却似乎多了点别的东西。
“不然？你真想看着那朵小兰花嫁去水云天？”
沐音被噎了一下，无奈道。
“自然不是。只是……眼下并非与他彻底撕破脸的最佳时机。”
你的伤还未好。
后面半句，她没说出口。
东方青苍却像是听懂了。他冷哼一声。
“本座还没死。”
他撑着榻沿，似乎想坐直些，却牵动了伤势，眉头猛地一蹙，脸色又白了几分，气息也紊乱起来。
沐音下意识上前一步，指尖青光微闪，却又顿住。他的骄傲，不会喜欢她时刻一副“你需要照顾”的姿态。
东方青苍闭眼缓了缓那阵突来的心悸与痛楚，再睁开时，眼底已压下所有不适，只剩下惯常的冰冷与不耐。他目光扫过沐音那欲言又止的模样，忽然道。
“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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