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日起,许氏医馆的清晨,便有了不一样的风景。
天色未明,墨蓝色的天鹅绒笼罩着整条清河路,大多数人家还沉浸在酣梦里。
唯有医馆的后院,一盏孤灯早早亮起,驱散了黎明前最浓重的寒意。
许阳再也没有睡过一个囫囵觉。
卯时一到,无论前夜温书至几更,他都会准时出现在那片微凉的青石板地上。
林清风道长早已等在了那里,身形如松,气息与周遭的草木融为一体。
这位须发皆白的老人,教给他的,并非什么惊世骇俗的绝技。
恰恰相反,是针灸里最枯燥,也最熬人的基本功。
第一课,站桩。
一个简单的“三体式”,双脚开立,与肩同宽,身体重心缓缓下沉,双手在胸前虚抱,如揽圆月。
“站。”
林清风的要求只有一个字。
许阳起初并不在意,他自认身体底子不错,站个桩而已,不在话下。
但他很快就明白,自己错得有多离谱。
“肩要松,不是让你垮。肘要沉,不是让你坠。含胸是为了让气走后背,拔背是为了通透督脉。”
“你的气,全浮在胸口,像一锅半开不开的水。这样的身子,怎么去听针尖下气血的奔涌?你的针,又怎么跟病人的气机唱和?”
林清风的要求,严苛到了毫厘之间。
许阳的姿势稍有不对,他的手指便会点在相应的穴位上。
一股又酸又麻的劲道透体而入,让许阳身体一震,肌肉便本能地回到正确的位置。
仅仅半个时辰,许阳的额角便渗出豆大的汗珠,顺着下颌滴落在地,浑身衣衫被汗水浸透,两条腿抖得如筛糠,比连续做一台高强度手术还要累。
第二课,练指。
林清风不知从何处寻来一叠厚纸,纸张呈深褐色,如陈年的药酒,散发着草木的苦涩。
那是用特殊药汁反复浸泡晾晒过的牛皮纸,韧性十足。
他让许阳用最细软的三寸毫针,去刺那叠纸。
要求只有一个。
一针下去,必须穿透七层,但针尖绝不能碰到第八层。
针尖的力道,要如春雨入湖,只起涟漪,不见波澜。
这考验的,是对力量最精微的控制。
许阳一开始,根本做不到。
力道轻了,针尖在第三层牛皮纸上便已滞涩难行。
力道重了,一针下去,直接扎了个通透。
“心是乱的。”
林清风看着他,声音平淡得没有丝毫波澜。
“心乱,气就乱。气乱,你针上的力道,就是一盘散沙。”
“什么时候,你的心能静得像一口深夜的古井,你的针,才能做到收放自如。”
第三课,才是真正的练针。
林清风让他对着一碗清水下针。
针尖入水,不能带起一点水花,不能惊动半分水面。
然后,他让许阳闭上眼睛,用指尖,去感受针体在水中,因空气最细微的流动而产生的颤动。
“针,是你手指的延伸,是你心神的触角。”
“这碗水,就是病人体内奔流的气血。”
“你什么时候,能闭着眼睛都‘看’清这碗水里每一处暗流的走向,你才算摸到了‘以神御针’的门槛。”
这些枯燥的,近乎自虐的训练,日复一日。
许阳没有叫过半声苦,也没有半分懈怠。
他能清楚地感受到,这位师爷,是在将师门真正的内核,那些无法言说的精髓,掰开,揉碎,一点点地,喂进他的骨子里。
他那【针灸】技能,经验值的蓝色进度条,正以一种肉眼可见的速度,坚定地向前挪动。
医馆里,其他人也很快发现了这清晨的“秘密”。
第一个被吸引的,是高强。
这位军人出身的骨伤科专家,本就有硬气功的底子。当他看到许阳那看似简单的桩功,实则暗合人体气血运行的奥妙时,眼睛一下子就直了。
“道长,您这练的,是内家拳的根基功夫?”他凑上前,满脸都是敬畏与好奇。
“强身健体的小把戏。”林清风只是瞥了他一眼。
高强哪里肯信。
他看得分明,这套桩功,每一招每一式,都死死扣着人体经络气血的关隘,是真正的上乘法门。
他也不多问,第二天清晨,便跟着许阳一起,在旁边有样学样地站起了桩。
林清风看在眼里,并未阻止。
他看得出,这汉子筋骨强健,气血充盈,虽已错过最佳的年纪,但若能持之以恒,也能大有裨益。
第二个被吸引的,是陈壁岩。
这位严谨的内科主任,对拳脚功夫不感兴趣,但他对林清风口中那些“气机”、“神明”、“阴阳”的医理,却产生了巨大的兴趣。
他每天都会早早来到后院,搬个小马扎,坐在不远处,一边小口喝着热茶,一边静静地听林清风对许阳的零星指点。
“《灵枢》说,‘用针之要,在于知调阴与阳’。何为阴阳?寒热是阴阳,虚实是阴阳,表里,亦是阴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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