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阳的心境,在祝的那番话后,沉淀了下来。
他不再去想那通来自省城的电话,也不再去猜测那只藏在暗处的黑手,下一步会如何出招。
他将所有的心神,都重新收回到了眼前这间小小的诊室,收回到了每一个走进来的,鲜活而痛苦的生命身上。
医馆的日常,依旧忙碌而有序。
上午的阳光透过窗棂,将诊室里的浮尘照得清晰可见。
许阳刚送走一位因为长期吹空调导致寒湿痹阻,整个脖子僵硬得像块木头的白领。
他用葛根汤加减,三副药下去,病人反馈颈项松活,那股凝滞的寒气仿佛被春风化开。
“下一位,三十七号,陈阿大。”
诊室的门被推开,走进来的是一个四十岁上下的中年男人,身材微胖,面色却带着不正常的潮红。
他一边走,一边还控制不住地咳嗽着。
“咳……咳咳……”
他一坐下,便急不可耐地说道:“许医生,您快给我瞧瞧,我这咳嗽,快把我折磨死了!”
他从随身的包里,掏出厚厚一沓各种医院的检查报告和病历,那厚度,几乎能当板砖用。
“咳了快两个月了。”
“一开始以为是感冒,自己吃了点药,没用。”
“后来去社区医院,说是支气管炎,给开了抗生素,挂了几天水,还是没用。”
他一边说,一边又是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咳得满脸涨红,眼泪都快下来了。
“后来,我就去了市里的大医院,CT拍了,肺功能也测了,什么都查了,就是找不出毛病。”
“专家说我是过敏性咳嗽,给开了一堆抗过敏的药,还有吸入的激素。”
“用的时候好点,一停药,咳得更厉害!”
“现在,我晚上根本没法躺下睡觉,一躺下就觉得喉咙里有羽毛在挠,咳得喘不上气。您听听我这声音,都快说不出话了。”
许阳静静地听着,目光落在他那张因为长期咳嗽而显得有些浮肿的脸上。
“把手伸出来,我看看舌头。”
陈阿大依言伸出舌头。
舌质偏红,舌尖尤其明显,像熟透了的草莓,舌苔则薄薄一层黄。
许阳的手指,轻轻搭在他的寸口脉上。
脉象弦数。
弦,主肝胆病,主痛,主痰饮。数,主热。
弦数并见,是典型的肝经有热之象。
许阳的四诊技能,早已4级(中级),这让他对脉象的感知,更加轻松和从容。
他能清晰地感觉到,那弦脉之下,还带着向上冲的劲头,如同烧开水时,壶盖被蒸汽顶得砰砰作响。
这是肝气上逆,带着肝火,直冲犯肺的征象。
“陈先生,我问你几个问题。”许阳收回手,语气平静。
“您说。”
“你这咳嗽,是不是一阵一阵的,不咳则已,一咳起来就像关不住的水龙头?”
“对!就是这样!有时候咳得我眼前都发黑!”陈阿大找到了知音一般,连连点头。
“咳嗽的时候,是不是总觉得嘴巴里又干又苦,脸上还烘烘地发热?”
“是啊!我天天都得抱着个大水杯,可喝再多水都觉得渴!”
“脾气呢?”
“最近是不是特别容易急躁,看什么都不顺眼,一点小事就想发火?”
这个问题,让陈阿大愣了一下,随即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
“许医生,您怎么知道的?我老婆最近老说我跟个火药桶一样,一点就着。”
许阳了然。
病机,已然清晰。
这根本不是什么过敏性咳嗽,也不是什么支气管炎。
这是典型的“肝火犯肺”,中医里也叫“木火刑金”。
肝属木,肺属金。正常情况下,金克木,肺气能制约肝气的过度升发。
可现在,陈阿大因为工作压力大,情志不遂,导致肝气郁结,郁而化火。这肝火太旺,反过来欺负肺金,就叫“木反侮金”。
肝火带着气血上逆,灼伤肺络,肺失清肃,于是就表现为剧烈的、阵发性的咳嗽。
西医头痛医头,脚痛医脚,见咳嗽就用止咳药,见炎症就用抗生素,没有找到病根,自然是屡治屡败。
“陈先生,你这咳嗽,病根不在肺上。”
许阳一句话,让陈阿大睁大了眼睛。
“不在肺?那在哪儿?”
“在肝上。”许阳用最通俗的话解释道,“是您的肝火太旺了,火苗子燎到了肺。咱们得先把这肝火给浇灭了,这咳嗽,自然就好了。”
他提笔,在处方笺上,写下了一个出自南宋张杲《医说》经典方剂。
——黛蛤散,合泻白散加减。
青黛,清肝凉血,直折肝火。
海蛤壳,清肺化痰,又能制约青黛的寒凉。
两味药,一青一白,一肝一肺,配合得天衣无缝。
再配上泻白散中的桑白皮、地骨皮,肃降肺气,清泻肺中伏火。
最后,添一味黄芩,加强清热之力。
整个方子,思路清晰,直中要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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