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原州通往灵武的官道上,暮冬时节。
风从北地卷来细碎的雪粒,打在行进中的毡篷马车厢板上,沙沙作响。官道泥泞不堪,车辙交错,尽显战乱年景的凋敝与仓皇。间或有衣衫褴褛的流民蹒跚南去,亦有神色匆匆、持着各式文书旗号的信使或小股兵丁驰骋而过,扬起阵阵冻土尘埃。
唐御与康黛娜所在的马车混迹其间,毫不显眼。车夫,也就是那名论泣陵安排的向导,名叫“老何”,是个面容普通、沉默寡言的中年汉子,一口关西腔毫无破绽,对沿途关卡驿站的人情规矩了如指掌。关键证据已被分拆密藏:青玉官印缝在康黛娜一件旧袄的夹层里;兽头衔钱密函与“周先生”的残供,被唐御用油纸裹了数层,塞进一个掏空的干粮饼中,随身携带;其余样本则混入药材包底层。
越是靠近灵武,气氛便越是微妙地紧绷。沿途经过的两处较大驿站,盘查明显严密起来,不仅查验过所(通行证),对携带货物、人员来历也问得仔细,尤其关注从河西、陇西方向来的行旅。老何应对得滴水不漏,声称是替灵武城中“济世堂”药铺运送一批陇西药材,唐御与康黛娜则是药铺东家的亲戚,战乱中投奔而来。过所文书是论泣陵通过特殊渠道弄到的真货,经得起查。
但唐御注意到,盘查兵丁中,总有那么一两人,眼神并非例行公事的麻木,而是带着一种审视的锐利,目光在乘客脸上身上反复扫视,尤其在听到“河西”二字时,会多停留一瞬。有一回,一个队正模样的军官甚至要求打开所有药材包检查,老何一边赔笑递上一点散碎银钱,一边“无意”中露出包袱一角里某位灵武军中郎将的名帖(自然也是准备的),那队正才哼了一声,挥手放行。
“是冲我们来的,还是近来风声都紧?” 避开人时,康黛娜低声问。
“兼而有之。” 唐御望着窗外萧瑟的景致,“李泌相公既已提醒‘慎查内鬼’,他那边必有动作。对方若在朝中有根脚,自然会感到压力,加强各处关隘的耳目,既为自保,也为截杀可能带证据回来的人。我们不是唯一可能被盯上的目标,但一定是重中之重。”
又行两日,灵武城巍峨的轮廓已在地平线上隐约可见。
这座在战火中仓促被赋予都城功能的边塞重镇,城墙明显加高加厚了许多,城头旗帜林立,戍卒身影往来不绝,自有一股森严气象。然而城外却是大片杂乱无章的棚户区,炊烟与污浊气息混杂,无数流民、溃兵、投机商贩聚集于此,形成一种畸形的繁荣与混乱。
不能直接进城。这是唐御和康黛娜的共识。灵武城门守卫定然是各方眼线交织最密之处,他们这副长途跋涉后的模样,即便文书无瑕,也易引人注目,何况车内藏有之物经不起任何意外的细致搜查。
“老何,可知李泌相公府邸大致方位?或他常去之处?” 唐御问。
老何点头,声音压得更低:“李相公清俭,宅邸在城西南隅,邻近宫城却又僻静。但他此刻多半不在府中。这个时辰,应在皇城内的‘勤政务本楼’参赞机务,或是在……职方司衙署。”
唐御与康黛娜对视一眼。职方司是李泌直接掌控的情报中枢,也是唐御名义上的所属衙门,无疑是递交证据最直接、也最可能安全的地方。但皇城戒备森严,如何将消息递进去而不被拦截?
“老何,你能否设法,在不引起任何人注意的情况下,将一件信物送至职方司衙署,指名交给李泌相公最信任的掌书记或贴身侍卫?只能交给那人本人。” 康黛娜开口,从怀中取出一个小小的、毫不起眼的灰布囊,里面是唐御那枚职方司主事的铜符——这是能证明身份又不那么敏感的东西。
老何接过,掂量了一下,脸上露出一种市井人物的狡黠与沉稳:“小的在灵武有几个绝对可靠的旧相识,是三教九流的路子,但有门道能接触到给宫内衙门送菜送柴的杂役。只要肯花钱,指个名字递个不违禁的小物件,应当能办到。只是需要时间,最快也要明日晌午。”
“可以。我们就在城外寻一处不起眼但便于观察和撤离的地方落脚,等你消息。” 唐御决断。
老何驾着马车,并未驶向城门,而是拐入了南门外那片棚户区深处。七弯八绕之后,停在一处看似普通、但后院有扇小门通往另一条巷子的骡马店前。这里鱼龙混杂,气味难闻,却是最好的藏身之所。
安置下来后,唐御与康黛娜和衣而卧,却都无法入眠。灵武近在咫尺,却仿佛隔着一层无形的、充满危机的铁幕。远处宫城方向依稀传来的钟鼓声,更提醒着他们已身处帝国权力斗争的最前沿。
次日,焦虑等待中度过大半日。
近黄昏时,老何才回来,脸上带着一丝如释重负:“东西送到了。接的是李相公身边一个姓吴的侍卫头领,他认得那铜符,什么都没问,收了,只让带一句话:‘今夜子时三刻,城西废砖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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