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载的赏赐并未让唐御的处境有丝毫改善,小院的守卫反而似乎更严密了些。袁福来的次数多了,每次都以商讨调查进展为名,实则是更细致的盘问和审视。
唐御心知,元载这种老谋深算之辈,绝不会因一次看似成功的接触就完全信任自己。他必须拿出更多成果,才能维系这脆弱的平衡。
他按照自己拟定的方略,继续向袁福索要各种看似相关的档案资料,并提出一些需要验证的线索。这些举动既显示了他的尽心尽力,也巧妙地消耗着元载手下的人力。他像一只谨慎的蜘蛛,在元载织就的大网边缘,悄悄铺设着自己的丝线。
然而,与外界隔绝的焦虑感与日俱增。康黛娜那边再无消息,那颗抛出的七芒星如同石沉大海。他不知道她是否理解了自己的处境,更不知道她能否、或者说是否愿意冒险施以援手。
就在唐御几乎要放弃这条线,另寻他法时,转机以一种意想不到的方式出现了。
这日,袁福带来一名新指派给唐御的助手,名叫阿财,是个面相憨厚、手脚麻利的年轻仆役,负责照料唐御起居并传递些零碎物品。
“先生有什么琐事,尽管吩咐他去办。”袁福说道,眼神却意味深长地在阿财身上扫过。唐御明白,这既是服务,也是更进一步的监视。
阿财确实勤快,沉默寡言,将小院打理得井井有条。但唐御敏锐地注意到,阿财在擦拭多宝格时,对那几件与洛阳相关的杂物虎头铜印、青砖残片似乎格外留意,眼神停留的时间略长于寻常好奇。而且,他端来的茶点,偶尔会多出一两样西市胡肆里常见的、口味独特的干果,这在小院统一的饮食供应中,显得有些突兀。
这些细节极其微小,若非唐御时刻保持警惕,几乎无法察觉。他心中升起一个大胆的猜想:这阿财,莫非是康黛娜设法安插进来的人?
为了验证,他决定进行一次冒险的试探。
一日午后,唐御在院中散步,看似无意地对跟在身后的阿财感叹:“长安虽好,却比不得洛阳南市的喧嚣,尤其是那家粟特珍玩铺子的烤羊脊,令人回味。”
阿财低着头,含糊地应了一声:“是,先生。”
唐御停下脚步,转身看着他,声音压得极低,快得几乎听不清:“七芒星暗,须弥路长。”
这是当日他与康黛娜约定的暗号后半句,前半句是芥子虽小,完整的意思是:处境危险,出路艰难,需从细微处着手。
阿财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直了一瞬,随即抬起头,眼神依旧憨厚,但眼底深处闪过一丝极快的光。他没有回答暗号的下半句,而是恭敬地说:“先生若是想吃烤羊,小人可以去西市看看,或许有类似的。”
没有承认,但也没有否认,而且给出了一个可以去西市,“这是康黛娜势力范围”的合理借口!这几乎就是肯定的答复!
唐御心中狂喜,面上却不动声色:“罢了,随口一说而已。你去忙吧。”
“是。”阿财躬身退下。
这次短暂的接触,如同在黑暗中看到了一线微光。康黛娜不仅收到了信号,而且真的采取了行动!这个阿财,就是她伸进来的触手。
接下来的几天,唐御利用阿财传递物品的机会,开始尝试传递更具体的信息。他不再用言语,而是采用更隐蔽的方式。比如,他在翻阅书籍时,会无意中将某些字句用指甲划出浅痕,如元、监、漕、甲;他会将需要外送洗衣的衣物,在某些特定位置沾上不同颜色的墨点,模仿简单的密码;他甚至会在写给袁福的、关于调查思路的草稿纸背面,用极淡的米汤写下真正的求助信息(需用碘酒方能显现),再任由阿财将这些废纸收走。
这是一场无声的赌博,赌的是阿财的忠诚和康黛娜的能力。每一次传递,都冒着极大的风险。
终于,在一次阿财送洗衣服归来后,唐御在换上的干净中衣的袖口内侧,发现了一个用同样方法书写的、淡淡的米汤字迹:“三日后,西市火。”
信息简短而骇人!康黛娜的计划,竟然是要在西市制造一场火灾?目的是什么?制造混乱以便营救?这太冒险了!
唐御的心揪紧了。他意识到,康黛娜采取的可能是最直接、但也最危险的方式。他必须设法阻止,或者至少,让这个计划更周全。
他急需与康黛娜进行更详细的沟通。但如何通过阿财传递如此复杂的信息?时间紧迫,常规方法已来不及。
焦灼之际,他的目光落在了书房那盒辽东参片上。一个念头闪过。他取出几片参片,又找来一张干净的纸,小心地将参片碾碎成细末,然后用指尖蘸着参末,在纸上画了一幅极简的示意图:一个小人(代表自己)被困在一个方框(小院)里,方框外画了一个火焰的符号,然后是一个大大的叉号,接着是一条曲折的线通向一个马车符号。
意思是:火灾计划不可行,另寻他法,比如制造外部事件引开守卫,再用车辆接应。
画完后,他将参末抖落干净,纸上只留下一些极其细微的、看似无意的污渍痕迹,唯有知道内情的人仔细辨认,才能看出模糊的轮廓。他将这张纸混入一堆练字的废纸中,交给了阿财处理。
这无疑是一次更大胆的赌博。信息能否被正确解读?康黛娜是否会采纳?一切都是未知。
等待变得无比煎熬。第三日清晨,唐御注意到院外的守卫似乎有些躁动,交接班时低声交谈着,隐约听到东市、械斗、金吾卫等词语。他的心猛地一跳!难道康黛娜改变了计划,在东市制造了事端,以吸引官府的注意力?
果然,上午袁福匆匆赶来,面色凝重地对唐御说:“先生,今日外面不太平,东市出了乱子,您切勿出院门。”他并未多说,但紧张之情溢于言表。
唐御点头应下,心中却如明镜一般。康黛娜理解了他的意思,并且行动了!她没有在西市放火,而是在相对更远、但同样重要的东市制造了混乱,巧妙地调开了长安城的部分防卫力量。
那么,接下来的步骤呢?马车接应如何安排?阿财会如何行动?
微光已现,但最关键的突围,尚未开始。唐御深吸一口气,知道决定命运的时刻,即将到来。他必须做好一切准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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