厢房的门隔绝了外面的世界,却隔不断那无孔不入的压迫感。唐御背靠着冰凉的门板,滑坐在地,大口地喘息,冷汗这才后知后觉地涌出,浸透了内衫。
袖中已然空空,那本要命的册子终于脱手。但轻松只持续了一瞬,更大的焦虑便攥紧了他的心脏——他们收到了吗?能安全取走吗?郑叔明方才那意味深长的警告犹在耳边,李管事随时可能回来,下一次试探或许即刻便至。
他不能留在这里坐等审判或指令。
挣扎着起身,他迅速脱掉被冷汗浸湿的外衫,从床底拖出那个属于自己的、少得可怜的行李卷。里面除了那身初来时的粗麻衣,还有一套半旧的靛蓝色圆领袍,是褚先生见他时常需出面做事,咬牙替他置办的,比仆役的衣裳体面些,又不至于太过扎眼。
他换上了这套靛蓝袍,将头发重新仔细束好,用水抹平脸上的慌乱。镜子里的人,脸色依旧苍白,但眼神深处那点惊惶已被强行压了下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孤注一掷的冷静。
他必须出去。不是逃跑,那死路一条。而是要去一个地方——西市。
“清源簿”的事,他插不上手了。但另一条线索,那个在匠作监库房给他提供线索、最终可能因此招祸的老吏,像一根刺扎在他心里。他需要去确认对方的安危,哪怕只是远远看一眼。这是一种近乎愚蠢的冲动,却也是他在这个冰冷漩涡里,唯一能抓住的一点属于“唐御”而非棋子的真实感。
更重要的是,西市鱼龙混杂,消息灵通。他或许能听到些风声,关于郑府,关于漕运,关于昨夜乃至今日的种种异动。等待之余,他需要主动去捕捉信息。
整理妥当,他深吸一口气,推门而出。
院中的护卫立刻投来审视的目光。
唐御主动上前,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疲惫和歉然:“这位兄台,明公准我歇息,我想到西市寻个相识的郎中抓副治咳的方子,这般模样恐不好在府中久留,冲撞了贵人。”他说话间,又压抑地低咳了两声。
那护卫打量了他一下,记得他是被李管事特意“关照”过的人,但也知道阿郎确实刚准他休息。去西市抓药,合情合理。
“速去速回。莫要耽搁。”护卫挥挥手,并未过多为难。一个生病的小书吏,还不值得他们时刻紧绷神经。
“多谢。”唐御道了声谢,低着头,快步走出了书房院,走出了郑府那令人窒息的高墙。
踏入长安街市,喧闹的人声、车马声瞬间包裹而来,带着鲜活却又陌生的烟火气。他如同一个潜泳者终于浮出水面,贪婪地呼吸着自由的空气,却不敢有丝毫放松。
他没有直接去匠作监的库房区域,那太显眼。而是在西市口寻了家不起眼的药铺,真的买了一包最便宜的润喉甘草,然后便像所有无所事事的闲人一样,在熙攘的市井中慢慢踱步,耳朵却像筛子一样过滤着周围的声浪。
“……听说了吗?昨夜永兴坊那边闹贼了,动静不小,金吾卫都出动了……” “哪是闹贼,我看不像……好像是哪家府上走了水,又像是抓人……” “嘘……慎言!莫谈这些……” “东市的绢价又涨了,这日子……” “漕渠那边好像又堵了,这几日进城的粮船少了许多……”
零碎的信息涌入耳中,真真假假,难以分辨。永兴坊?那不是郑叔明让李管事去取东西的别院所在?闹贼?走水?抓人?他心中疑窦丛生,却不敢表露分毫。
他看似随意地逛着,逐渐靠近匠作监库房所在的区域。远远地,能看到库房的大门,守卫似乎比昨日更加森严。
他在一个卖胡饼的摊子前停下,假意挑选,目光却飞快地扫视着库房门口进出的人群。没有看到那个老吏的身影。
心慢慢沉了下去。
他攥紧了手中的药包,正准备再绕到库房后巷看看,肩膀忽然被人从后面不轻不重地拍了一下。
唐御浑身一僵,肌肉瞬间绷紧,缓缓回过头。
拍他的是一个穿着普通麻布衣裳的汉子,面相憨厚,手里提着几件木工工具,像个刚下工的匠人。那人冲他咧嘴一笑,露出被烟熏得发黄的牙齿,压低声音:
“郎君可是姓唐?方才有个小郎君托我给郎君带个话,说他爷爷突发急病,昨日应承郎君的榫卯活儿,得耽搁几日了,让您别去家里寻了。”
唐御的心脏猛地一跳!来了!疤面男背后的联络来了!
这暗号对接得极其自然,内容天衣无缝!突发急病——暗示老吏出事了,但并未死亡?别去家里寻——既是警告他不要再去接触,也可能暗示了老吏的处境(或被控制,或被转移)!
他强行压下翻腾的心绪,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失望和关切:“突发急病?严不严重?在哪家医馆?我……”
那匠人连忙摆手,声音压得更低:“这可不知了,那小郎君哭得厉害,没说清就跑了。话带到了,小的还得赶工,郎君您自便。”说完,不等唐御再问,对他点点头,转身就汇入了人流,眨眼消失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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