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海?征税?”有一人下意识地反驳,“此非与民争利乎?且海禁乃祖制……”
毕自严立马打断他,语气加重,“是与民争利,还是为国开源?是坚守祖制坐以待毙,还是通权达变以求生机?如今朝廷年入,不及国初一半,而支出浩繁,十倍于前!若有一线开源之机,而不去尝试,难道真要坐视贼虏叩关踏阙吗?”
他再次环视众人,声音低沉却极具力量:“靖海司若成,岁入或可达数十万,乃至百万两,届时,陛下或可加征江南剿饷之议,此乃以海上之利,纾解地上之困,两害相权,取其轻,诸位皆是国之柱石,通达事理,应知如何抉择。”
一番话,将开海征税与是否加赋江南直接挂钩,变成了一个二选一的选择题。东林众人面面相觑,神色复杂。他们本能地反对开海,但他们更恐惧加赋江南带来的直接利益损失与民情反弹。
钱士升沉吟良久,缓缓道:“即便如此……开海事繁,涉及甚广,恐非易事。且海寇猖獗,如郑芝龙之辈,岂会坐视?”
“郑芝龙处,陛下已有安排,其已接受招抚,愿为朝廷效力。”毕自严淡淡道,略去了其中复杂的交易,“此非议重点,重点是靖海司若能成功聚敛饷械,便是于国有利,然如此重要之衙门,若无人秉持公心,以士大夫精神督导,恐又如矿监税使一般,流毒地方,辜负圣恩。故而陛下对毕某言,靖海司之事,需得朝野清议支持,需有风骨卓然、天下仰望之正人君子入朝执掌枢机,方能确保新政不偏不倚,利国利民。”
他目光灼灼地看向钱士升等人,一字一句道:“陛下属意,若开海之事顺畅,新政得行,便欲……”
“什么?”
“此事当真?”
此言一出,如同在平静的湖面投下又一枚巨石,激起的却是截然不同的波澜!
转瞬之间,书斋内的气氛彻底变了。方才的惊怒、疑虑、抗拒,迅速被一种难以抑制的兴奋和算计所取代。加赋江南是切肤之痛,必须阻止;开海征税虽不理想,但似乎成了阻止加赋的唯一替代方案,且还能带来实质饷源;而最终,还能换来……
这笔交易,对东林党众人来说忽然变得无法拒绝了。
钱士升的呼吸微微急促起来,他与场中几人交换了一个眼神,看到了彼此眼中的意动,其他几位东林人士也纷纷颔首,低声交谈起来,态度已然大变。
良久,钱士升缓缓抚须,声音恢复了平静,却带着一种新的决断:“陛下圣明……开源节流,实为不得已之举,若开海征税,真能纾解国难,减轻江南民困,我辈亦非泥古不化之人,设靖海司一事实乃天下之福,社稷之幸,我等自然鼎力支持。”
其余众人立即接口,“靖海司之设,关乎国运,我等必联名上疏,支持陛下开海新政,并恳请陛下早日召还石斋公!”
“正是此理!”
“附议!”
表态之声此起彼伏,再无之前的抵触情绪。
毕自严看着眼前景象,心中波澜不惊,甚至有一丝冷意,他成功撬动了这些清流君子,他知道,从这一刻起,开设靖海司最大的朝堂阻力,已经消失了。
毕自严站起身,拱手道,“既如此毕某便依此回奏陛下,靖海诸事宜早不宜迟,不如这样,三日后我们召集南京六部与各方好友共同商议此事,早点把这件事定下来才是正理,到时江南之事,还有赖诸位老先生、同僚多多襄助,稳定舆情。”
“份内之事,毕兄放心!不劳严兄费心,商议之事我们这就去安排,严兄一路舟车劳顿,还是先歇息几天,也好认我们尽一尽地主之谊啊。”钱士升等人也起身还礼,态度已然十分融洽。
毕自严却不便多做停留,径直告辞离去,他还有很多事要做。
世界上没有永远的敌人,只有永远的利益,东林党能倒向靖海这边自然是用别的利益交换而来的。
至于毕自严向东林党众人许诺了什么,那自然只有他们自己和远在北京的崇祯知晓了……
很快,靖海之事就在东林党的宣传下以南京为中心传开了,而各方势力也在东林党的邀请下来到了南京议事。
南京瞻园
瞻园内,曲径通幽,本是消暑清谈的雅地,今日却弥漫着一股山雨欲来的紧张气息。
毕自严端坐主位,面色沉静,他的左手边,是以钱士升、姚明恭为首的东林一系官员士绅,此刻他们神色肃然,姿态坚定,已然与毕自严形成了某种不言而喻的同盟。而右手边及对面,则是以浙江、南直隶部分地区官员及代表地方豪强利益的“浙党”、“楚党”残余势力,以及与漕运、原有市舶司利益攸关的实权人物,他们面色或阴郁,或不满,或带着审视的冷笑。
这是一场决定东南命运的内部会议,毕自严深知,说服了东林党只是拆除了最大的路障,但要真正让靖海司这辆马车跑起来,还必须给这些控制着地方实际权力的车轮涂上足够的润滑油——要么是利益,要么是威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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