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月底的县城街道，寒风里开始有了年味。沿街的店铺陆续挂起了红灯笼，小贩的叫卖声中开始出现“年货”两个字。
周四放学后，苏晚照例去店里。走过十字街口时，她看见了一个熟悉的摊位——林微微正在那里摆摊卖衣服。
摊子摆得很显眼，就在百货大楼斜对面的空地上。一块蓝布铺在地上，上面摆着十几件衬衫和裙子。林微微穿着件粉色的棉袄，正热情地招呼着路人。
“来看看呀，手工刺绣，款式新颖！”
苏晚停下脚步，远远看着。那些衣服的款式……很眼熟。淡蓝色衬衫领口的茉莉花，鹅黄色衬衫袖口的蝴蝶，还有几条裙子的绣花图案，都和她店里的款式极其相似。
但细看又有些不同。版型似乎更紧，颜色也更鲜艳些——用的像是便宜布料，洗几次就容易褪色的那种。苏晚走近细看，布料粗糙，绣线扎手，针脚凌乱。
“苏晚同学？”林微微发现了她，笑容有些不自然，“好巧，你也逛街？”
“路过。”苏晚放下衬衫，“你卖的这些……”
“学着做的手工。”林微微笑意盈盈，“看你的店开得好，我也想试试。不介意吧？”
“生意如何？”
“还行，第一天嘛。”林微微说着，声音却没什么底气。摊前确实没什么人停留，偶有人拿起衣服看看，又很快放下。
苏晚注意到那件鹅黄色衬衫的肩线位置——歪了。左边比右边高出一截，难怪看起来别扭。还有腰线，提得太高，穿上肯定勒得慌。
这些都是那张错误版型上的问题。看来林微微和她母亲完全照着那张图做了。
“挺有想法的。”苏晚淡淡说了一句，转身离开了。
回到店里，陆衍正在整理新到的布料。听苏晚说了林微微摆摊的事，他皱起眉：“她还真敢。”
“我给了错误的版型，她要是聪明，应该能看出问题。”苏晚说，“但她好像没改。”
“贪快罢了。”陆衍一针见血，“想趁年底旺季赚快钱，没耐心琢磨。”
这话有道理。苏晚想起那些粗糙的针脚和廉价的布料——林微微想用低成本快速模仿，抢占市场。
“随她去吧。”苏晚说，“那样的东西，卖不了多久。”
周末，林微微的摊位依然冷清。周一课间，女生们的窃窃私语飘进苏晚耳中：
“听说林微微摆摊一件没卖出去？”
“我邻居买了件，袖子一长一短，气得去退了。”
周三放学，苏晚特意绕到十字街口。林微微摊前围着三个中年妇女，言辞激烈：
“穿一天就开线！”
“洗一次就褪色！”
“退钱！”
林微微脸涨得通红：“手工做的难免有小瑕疵……”
“小瑕疵？”妇女抖开衬衫，肩线歪斜明显，“这分明是次品！”
围观者渐多。苏晚安静站在人群外，认出那是模仿自己店里茉莉花款式的衬衫——只是绣花粗糙，茉莉花成了蒲公英模样。
最终林微微退了钱。人群散尽后，她蹲在地上收拾被翻乱的衣服，背影单薄。
苏晚正要离开，林微微抬头，两人目光相撞。那一瞬，苏晚在她眼中看到了难堪、不甘，还有一丝怨恨。
“你满意了？”林微微声音发颤。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这些款式都是跟你学的。”林微微咬唇，“为什么你的能卖好，我的就……”
“做衣服不只是照搬款式。”苏晚打断她，“布料、剪裁、针法、版型，每个环节都要用心。你用最便宜的布料，绣线易褪色，针脚不匀，版型还有问题——这样的衣服卖不出去很正常。”
林微微怔住了。
“真想学，我可以教基础。”苏晚平静道，“但从模仿开始，走不远。”
转身离开时，身后传来压抑的啜泣声。苏晚没有回头。这一行容不得投机取巧，前世在服装厂，她见过太多走捷径栽跟头的人。
周五林微微请了病假。课间周玲悄声说：“听说她摆摊亏了快一百，被她妈骂了一顿。”
苏晚想起那套绣花针。若林微微母亲真是专业设计师，怎会看不出衣服问题？除非……那些问题本就是故意的。
周六在布料市场，老刘提起件事：“前几天有个中年女人来买最便宜的布料，说是给女儿摆摊用。我劝她用好的，她不听。五十来岁，打扮讲究，说话带邻市口音，还说以前在服装厂干过。”
林微微的母亲。
猜想被印证。懂行的人用廉价布料照错误版型做衣，除非她根本不在意能否卖出。
那她在意什么？
晚上苏晚与陆衍说起。陆衍眉头深锁：“她在试探你。”
“试探？”
“用错误版型做衣，看你会不会发现，会不会反应。”陆衍分析，“若你没发现，说明你水平一般；若发现却不说，说明你防着她；若发现并指出问题……”
“就像我现在这样。”
“对。你证明了既有眼光，也有防备心。”
苏晚靠向椅背，长舒一口气。本以为只是简单模仿竞争，水却比想的深。
“接下来怎么办？”
“以不变应万变。”陆衍道，“做好你的生意，提高警惕。她有动作，总会露马脚。”
周日，林微微的摊位消失了。周一她来上学时眼睛微肿，脸上却重挂温婉笑容。课间主动来找苏晚：“上次谢谢你提醒。是我想得太简单了。”
“想通就好。”
“以后我能去你店里看看吗？不学，就看。”林微微眼神诚恳，“我想知道好衣服到底好在哪里。”
苏晚望着那双清澈的眼，看不出任何伪装。
“随时欢迎。”
但心里的弦，绷得更紧了。
有些较量表面结束，暗里或许才刚开始。
而她必须更清醒，更谨慎。
这一世，她输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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