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照进屋里时，苏晚肩头的淤青还隐隐作痛。她对着镜子，穿针引线，将昨夜撕裂的袖口改成七分短袖，补丁上绣了一丛疏淡的兰花。
奶奶端着粥进来，看见那精巧的绣样，眼眶微红：“比你妈手还巧。”
苏晚鼻子一酸。前世她连母亲留下的这点本事都没守住。
“今天还去摆摊吗？”奶奶问得小心翼翼。
“去，还要早点去。”苏晚喝了一大口粥，“越躲，他们越觉得我怕。”
奶奶看着她，眼神复杂。这个孙女骨子里换了个人——从怯懦到柔韧，温顺下藏着锋芒。
“早点回来。”
“嗯。”
上午，苏晚用碎布做了十几条发带，绣上梅花、竹叶、小雏菊。针线穿梭间，她想起昨晚陆衍递来外套的样子。
“披着吧。”
萍水相逢，他为何帮她两次？
院门被敲响。巷口卖菜的刘婶拎着半篮青菜站在门外。
“今早菜市剩的，新鲜。”刘婶把篮子递过来，搓着手压低声音，“昨晚的事，我听说了。”
苏晚接过菜，等她下文。
“李伟他妈今早在菜市逢人就问，谁打了她儿子。”刘婶语速很快，“你婶婶上午也来了，跟她说了半天话。”
“说什么了？”
“隔得远，没听全。”刘婶回忆着，“就听见‘赚了不少’‘天天摆摊’，李伟他妈脸色就不好了。”
她看着苏晚，叹了口气：“你那婶婶，心思不正。李伟家也不是善茬。你一个人，多当心。”
“我知道，谢谢您。”
送走刘婶，苏晚背靠门板站了会儿。阳光从门缝漏进来，尘埃在光柱里浮动，像命运里看不见的暗流。
她想起前世，婶婶笑着对她说：“晚晚，李伟那孩子不错，你嫁过去，婶婶就放心了。”
那时她真傻，以为那是为她好。
现在懂了，每一句“为你好”都藏着算计。
下午的夜市格外热闹。
苏晚刚摆好摊，新做的发带就被两个姑娘看中。
“这梅花绣得真精神！多少钱？”
“一块五。”
“我要两条！”
开张顺利。王阿姨趁空档过来，塞给她两个茶叶蛋：“趁热吃，正长身体呢。”
她压低声音：“昨晚……是陆家那小子帮的你吧？”
苏晚一愣。
“早上我听人说了。”王阿姨眼神欣慰，“那孩子不错，当过兵，人踏实。”
苏晚低头剥茶叶蛋，热气混着茶香飘出来。是啊，这一世她不是一个人了。
天色渐暗，夜市灯火亮起。
苏晚正给大娘包绣帕，忽然感觉有视线钉在身上。她抬起头，穿过人群，看见对面街角站着的张翠兰。
昏黄灯光照在那张刻薄的脸上。她一动不动盯着摊位，看了很久，久到苏晚以为她要过来。
最终，她转身消失在暗巷里。
苏晚收回视线，继续手上的活计，心里拉响了警报。
城西低矮的平房里，张翠兰正对着儿子发火。
“你看看人家苏晚！一个姑娘家，摆摊赚那么多！你呢？游手好闲！”
张磊瘫在破藤椅上翘着腿：“她能赚，你去赚啊。”
“你！”张翠兰压住火气，凑近些，“她那一晚上少说卖几十块。一个月顶你爸半年工资。”
张磊坐直了：“真的？”
“我亲眼见的。”张翠兰眼神阴沉，“那死丫头，以前装老实，现在倒能耐了。”
“那咱们……”
“不能让她这么得意。”张翠兰在屋里踱步，“她越赚钱，越显得咱们没本事。街坊邻居会怎么想？”
她停下脚步，看向窗外浓重的夜色，嘴角扯出冷笑：“她不是靠摆摊赚钱吗？那就让她摆不成。”
张磊眼睛一亮：“你是说……”
“今晚后半夜。”张翠兰声音压得极低，“等她收摊了，去把摊位砸了。绣货毁了就行。”
“要是被人看见……”
“半夜三更谁看得见？”张翠兰瞪他，“戴帽子蒙脸，完事就跑。就算她猜到是咱们，没证据能怎样？”
张磊还有些犹豫。
“事成了，给你二十块钱。”
张磊立刻点头：“行！”
母子俩低声嘀咕，定了时间路线。张翠兰从柜子里翻出旧布袋，里面装着半截铁棍。
“小心点，别留把柄。”
“知道了。”
窗外，月亮被云层遮住，夜色浓得像化不开的墨。
夜市这边，苏晚正在收摊。
九点半，她今天特意早收。王阿姨帮忙收拾，随口问：“明天还来吗？”
“来。”苏晚仔细包好绣品，“明天我早点来，把摊往后挪挪，靠您近些。”
“那感情好，互相有个照应。”
两人推车离开时，苏晚看了眼街角——空荡荡的，只有夜风卷着废纸打转。
但她心里那根弦，绷得更紧了。
回到家，奶奶已睡下。苏晚轻手轻脚洗漱完，躺在床上却毫无睡意。
她睁眼望着黑暗中的房梁，脑子里回放着今天的一切：刘婶的提醒，王阿姨的茶叶蛋，张翠兰那个阴沉的眼神。
前世很多事，她都是事后才想明白。
为什么李伟总能在她收摊路上“偶遇”？为什么刚赚点钱家里就出事要花钱？为什么绣样总会莫名其妙流传出去？
现在她懂了。有些恶意，从来不是临时起意。
夜色渐深，远处传来犬吠。
苏晚翻身坐起，点起床头油灯。昏黄光晕里，她摊开纸，拿起铅笔开始画——不是绣样，是夜市区域的简图，标注巷子出口、路灯位置、可以藏身的角落。
最后一笔落下时，窗外传来打更声。
子时了。
她吹熄油灯，重新躺下。黑暗中，眼睛亮得像星子。
明天，她得去趟五金店。不是去买东西，是想问问那个人，如果真有人要砸她的摊，她该怎么防。
这个念头冒出来时，苏晚自己都愣了。
从什么时候起，她开始相信一个只见过两次面的人了？
或许是从他递来外套的那一刻。
或许是从他说“我看着你进去”的那一刻。
又或许，只是人在孤立无援时，本能地想抓住一点光。
她闭上眼睛，沉入睡眠前最后一个念头是：
明天，一定要早点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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