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像一块巨大的、吸饱了墨汁的海绵,沉重地压了下来。城市喧嚣渐次熄灭,只剩下零星灯火在远处孤独地闪烁。凌凡的房间里,台灯是唯一的光源,在撕掉海报后留下斑驳胶印的墙壁上投下孤零零的光圈。
往常的这个时间,正是他“凡神”在虚拟世界里大杀四方、享受膜拜的黄金时段。键盘的敲击声、耳麦里队友的呼喊和敌人的哀嚎、屏幕上炫目的技能光效……这些构成了他夜晚最熟悉的背景音,也是他麻痹自我的最佳白噪音。
但今夜,万籁俱寂。
一种近乎恐怖的安静,包裹了他。
手机碎裂的残骸早已被母亲清扫干净,仿佛从未存在过。电脑屏幕漆黑一片,主机安静地蹲在桌下,不再发出运行大型游戏时那种令人心安(或者说心痒)的风扇轰鸣声。墙面上光秃秃的,游戏海报上那些酷炫的英雄们消失不见,只剩下几块难看的、泛黄的胶印,像褪色的伤疤。
他完成了那场近乎疯狂的“诀别仪式”,将自己与那个沉溺的过去粗暴地割裂开来。
现在,仪式结束,宾客(那些游戏和娱乐)散场,只剩下他一个人,赤裸裸地站在名为“现实”的荒原上,无所适从。
他坐在书桌前,面前摊着物理课本和那本《英语听力入门》。台灯的光线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扭曲地投在墙上,像一个被困住的、焦躁不安的灵魂。
尝试着看了几行物理概念,那些文字像催眠符,每个字都认识,连在一起却进不了脑子。大脑皮层仿佛还残留着对高强度视觉听觉刺激的渴望,对于这种枯燥的、需要主动吸收的信息,表现出强烈的排斥和怠工。
焦躁。
像无数只细小的蚂蚁,开始在他的四肢百骸里爬行。痒,却挠不到具体的位置。
他放下物理书,拿起英语书,戴上耳机,按下播放键。
“Hello, my name is John. Nice to meet you.”
缓慢、标准、甚至有些呆板的朗读声,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突兀和……无聊。这种无聊感放大了他内心的焦躁。才听了不到五分钟,他就感觉坐不住了,身体里像是有个发条被拧得太紧,急需释放。
他猛地摘下耳机,弹簧一样从椅子上站起来,在并不宽敞的房间里来回踱步。脚步有些重,地板发出轻微的吱呀声。
太静了。 太他妈静了!
静得他能听到自己血液流动的声音,听到心脏一下下撞击胸腔的声音,甚至能听到窗外极远处车辆驶过路面那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摩擦声。
这种静,让他心慌。
他的手指开始无意识地抽搐,做出各种快速点击、滑动屏幕的动作——那是长时间玩游戏形成的肌肉记忆。他甚至下意识地摸向平时放手机的口袋,却摸了个空。
一种强烈的、想要抓住点什么的空虚感,攥紧了他的心脏。
他走到窗边,看着外面沉睡的城市。那些亮着灯的窗户后面,人们在做什么?是不是也有人像他一样焦躁难眠?还是都在安心学习或早已进入梦乡?
赵鹏在干什么?肯定还在峡谷里激战吧?说不定正在骂他放鸽子。
想到这里,他心里竟然生出一丝后悔和羡慕。那个被他亲手砸碎、删除的世界,此刻仿佛散发着一种致命的、温暖的诱惑。
失眠。
躺到床上,闭上眼睛,试图强迫自己入睡。
但大脑却异常清醒,甚至比白天更加活跃。各种念头不受控制地纷至沓来:
物理那道受力分析题到底该怎么画? 英语听力为什么就是听不懂连读? 张浩那句“你等着”到底是什么意思? 父亲在工地上捶腰的那个画面…… 梦里那片废墟和苍老的父亲…… 还有那本梦想清单上幼稚却炽热的字句……
这些画面和声音在他脑海里疯狂切换、旋转,像一部失控的放映机。
更可怕的是,他的听觉变得异常敏锐。
隔壁邻居家水龙头的滴水声,滴答,滴答,滴答……每一声都像敲在他的神经上。 楼下野猫发情的凄厉叫声,悠长而刺耳。 甚至能听到冰箱压缩机每隔一段时间启动和停止的循环。
这些平时被游戏音效完全掩盖的细微声响,此刻被无限放大,成了折磨他神经的酷刑。
他烦躁地用被子蒙住头,但声音仿佛能穿透一切障碍,直接钻进他的脑髓。
辗转反侧。烙饼一样。
身体很疲惫,但精神却像一根绷紧的弓弦,无法松弛。
他再次坐起来,打开台灯。刺眼的光线让他眯起了眼睛。才晚上十一点。距离他平时玩游戏入睡的时间,至少还有两个小时。
这两个小时,此刻漫长得像一个世纪。
他重新坐回书桌前,看着那些课本,一种深深的无力感和挫败感涌上心头。
难道离开了游戏,我就真的什么都做不了了吗? 难道我除了打游戏,就真的是个一无是处的废物吗?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