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薇看着他,仿佛第一次真正看清这个男人。同床共枕十二年,分享过无数科研瓶颈的焦灼与突破的狂喜,也分担过家庭琐碎的温情与烦恼。她知道他指腹有一道旧枪伤留下的细疤,知道他思考时习惯微微眯起左眼,知道他爱她,以他的方式。但此刻,那道细疤,那个习惯性的微眯,那深沉的爱意,都成了另一种东西的注脚——一种绝对忠诚于另一个更高指令的、浑然天成的组成部分。他是桥,是锁,是确保“破晓”方案这把钥匙,一定能插进锁孔并转动的那股不容抗拒的力。
她极轻微地点了一下头,幅度小到可以忽略不计。没有推开他的触碰,也没有回应。目光垂下,落在总控台的主键盘区。淡灰色的按键,标识着各种复杂的功能符号。她的手指悬在键盘上方,微微颤抖,不是因为恐惧,而是某种耗尽一切后的虚脱,以及虚脱之下破釜沉舟的冰冷决绝。
沈锐似乎将她的沉默和颤抖理解为了疲惫与最后的心理挣扎。他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直起身,退开半步,恢复了那个协调与监督者的姿态,目光锐利地扫过总控室各岗位人员。所有人都正襟危坐,不敢与他对视。
三
“各单元,报告最终准备状态。” 他的声音通过内部通讯系统传遍每个角落,沉稳有力,带着惯常的掌控感。
“一级约束磁场,稳定。”
“能量核心,充能至百分之九十七,爬升中。”
“多维空间锚定器,就绪。”
“信息接收阵列,全频段待命。”
……
一个个确认声传来,平稳,专业,透着压抑的兴奋。历史的门槛就在眼前。屏幕上,代表能量输出的曲线平稳而坚定地向着那个鲜红的、标注为“理论临界点”的阈值攀升。环形装置内的幽蓝光影开始不稳定地闪烁、拉伸,仿佛平静湖面下被搅动的巨大漩涡,散发出越来越强烈的、令人心悸的波动。空气在低频震颤,某种超越听觉的嗡鸣直接敲打在人的颅骨上。
林薇看着那曲线,看着那幽蓝,看着沈锐线条硬朗的侧脸。他正凝神注视着大屏幕,眼神炽热,那是一个战士看到终极目标时的眼神。
祖国需要这扇门。
是的,也许祖国需要。但谁问过那“门”后是什么?谁又真正理解了那句“你们的世界将不复存在”?
她闭上眼睛,最后一帧画面是女儿朵朵生日时,粘在她脸上不肯掉的蛋糕奶油,甜甜的,腻腻的,属于人间的、脆弱的温暖。
手指落下。
不是执行“破晓”方案的最终确认指令。
而是另一串代码。更长,更复杂,深埋于系统底层,是她利用首席权限,在过去七十二小时内心跳如鼓的间隙里,偷偷编织进去的一条绝路。一个彻底的、不可逆的“终止”与“坍缩”指令。它不会优雅地关闭系统,它会以一种粗暴的方式,过载所有能量通道,诱发环形装置内的空间结构自身向内塌陷,在理论上制造一个极短命的微型奇点,吞没一切相关数据与异常状态,然后彻底湮灭。这是毁灭“门”,也是毁灭“烛龙”核心的方式。是同归于尽。
她的动作快而隐蔽,在沈锐视线移回的刹那,完成。
Enter键按下。
世界寂静了一瞬。
随即,凄厉到足以撕裂耳膜的尖锐警报毫无征兆地炸响!不再是预想中系统推进的平稳嗡鸣,而是最高级别的灾难警报!红灯疯狂旋转闪烁,将整个总控室浸入一片血色之中。
“警告!核心能量逆流!”
“约束磁场失效!级联崩溃开始!”
“空间锚定器脱离!未知空间辐射泄漏!”
“不!那是什么读数?!快看环形装置内部!”
操作员的惊呼被淹没在更狂暴的警报声和骤然响起的、金属被无形巨力扭曲撕裂的可怕嘎吱声中。环形装置外层的防护罩肉眼可见地浮现出蛛网般的裂纹,内部那团幽蓝光影不再是闪烁,而是剧烈地沸腾、膨胀,颜色迅速转向一种无法形容的、仿佛能吸收所有光线的深紫黑色,中心一点,亮得刺目,宛如一颗即将爆发的死亡之星。庞大的装置本身开始震动,固定它的超合金基座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四
总控室内乱成一团。所有人都被这急转直下的变故惊呆了,他们训练有素,却从未应对过如此诡异迅猛的系统反噬。
沈锐猛地转头,视线如同淬火的刀锋,瞬间割开混乱,死死钉在林薇脸上。他脸上的关切、柔和、乃至那种使命在身的炽热,在那个警报响起的零点一秒内被彻底剥离,只剩下难以置信的惊愕,和惊愕之下骤然爆发的、冰冷刺骨的厉色。
他没有去看控制台屏幕上的具体故障信息——那需要时间。他的本能,或者说他军人的直觉,在第一时间就指向了唯一的异常点:刚刚唯一有机会、也有能力做出关键操作的人。
他的妻子。
“林薇!” 暴喝声压过了喧嚣的警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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