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小说
离奇的交通事故
文/树木开花
每次路过207国道那个急转弯时,我总能看到棺材铺老板站在门口,面无表情地数着过往车辆,嘴唇蠕动仿佛在计算下一个该死的是谁;直到退休干部车祸死后,我才发现他记录的车辆数目,与法医估算的死者最后一分钟心跳次数完全一致——
一
207国道像一把生锈的砍刀,劈开湘西层层叠叠的墨绿色山峦。它的大部分路段都算得上平顺,甚至有些乏味,唯有K314+500米处,毫无征兆地来了一个近乎九十度的急转,仿佛一个傲慢的句号,强行打断了这条公路慵懒的节奏。路,到这里便猛地拧了一下身子,拐向一个更深、更逼仄的山坳里去。
人们管这个地方叫“老鸦口”。
名字的由来显而易见。即便是在白晃晃的日头底下,也能看见成群的乌鸦在那片山坳上空盘旋,起起落落,像是给那片天空泼上了一层流动的墨渍。它们的叫声不算凄厉,反倒是一种沉闷的、锲而不舍的“呱呱”声,黏在湿重的空气里,混着山间终年不散的腐木和湿土气息,一点点钻进人的耳朵。
老鸦口的邪性,不止在于这个夺命的急弯和聒噪的乌鸦。
弯道弧顶外侧,紧挨着悬崖,孤零零地杵着一间铺子。青砖黑瓦,样式老得像是从明清的故纸堆里掉出来的。门脸上没有招牌,只门楣上悬着一口尺来长的、用桃木刻成的袖珍棺材,风一吹,便不祥地轻轻晃荡。这是一家棺材铺。铺子主人是个干瘦的老头,姓甚名谁没人清楚,大家都只叫他“棺爷”。棺爷一年四季似乎都穿着同一件洗得发白的深蓝布衫,背微微佝偻着,一张脸是那种缺乏日照的、毫无生气的青灰色。他很少出门,大多数时候,就搬一张竹椅坐在铺子门口,身子陷在椅子里,像一尊风化了的石像。他不看天,不看山,也不看那口令人发怵的悬崖,他只看出入这个弯道的车辆。
他的嘴唇,总是在无声地嚅动着,仿佛在清点,又像是在……默数。
关于老鸦口的传说,能装好几箩筐。最老的说法,这儿在明清时就是有名的乱葬岗,饿死的、病死的、被杀头的,无主孤魂都往这儿扔,土层下面,不知道压着多少层白骨。到了上世纪七八十年代,有一对外地来的夫妻,看中了这段国道车来车往,在弯道过去不远的路边,开了个小加油站。男人勤快,女人也利索,生意本该不错。可某个冬天的深夜,男人被人用扳手活活砸死在了加油机旁边,钱箱里的几十块钱一分没少。女人当时回了娘家,躲过一劫。案子至今悬着,成了积压的卷宗里一页泛黄的纸。那加油站早就废弃了,几台锈蚀得只剩骨架的加油机歪倒在荒草里,像巨兽的残骸。偶尔有夜行的司机信誓旦旦地说,曾瞥见一个穿着旧式工装、满脸是血的男人,提着扳手在废弃的加油站附近游荡,似乎在寻找什么。
二
乱葬岗的阴气,未解的凶杀,加上这个设计得近乎恶毒的急弯,让老鸦口成了207国道上臭名昭着的“百慕大”。隔三差五,就能听到这里又出了车祸的消息。刹车印有时能拖出几十米长,轮胎摩擦地面的焦糊味,好多天都散不尽。
而我,是镇派出所的一名普通民警。所里人手紧,像老鸦口这种事故高发路段,定期巡逻成了我们一项甩不掉的例行公事。起初,我和其他年轻人一样,对这里的传说嗤之以鼻,觉得无非是路况险峻加上心理暗示作祟。直到我几次巡逻,亲眼目睹了棺爷坐在门口数车的模样。
那不是在随意地看风景。他的眼神是空的,却又极其专注,像是一台设定好程序的机器,精准地捕捉着每一辆掠过他视野的钢铁甲壳。他的嘴唇翕动得极快,几乎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但那节奏分明是在计数。一次,两次,次数多了,我心里那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不适感,就像崖壁上的苔藓,悄悄滋生蔓延开来。我尝试过跟他打招呼,递根烟,想套点话。他只是缓缓转过脸,那双浑浊得几乎分不清瞳孔和眼白的眼睛瞥我一下,不点头,不摇头,更不开口,然后又缓缓转回去,继续他无声的计数。那眼神里什么都没有,没有善意,没有恶意,甚至没有活人应有的情绪波动,只有一片死寂的虚无。
这老头,邪门。
时间久了,我也就习惯了。每次巡逻车驶近那个弯道,我都会下意识地踩一脚刹车,降低车速,然后眼角余光总能瞥见那个坐在昏暗门口的青灰色身影,以及他那两片永不停歇般蠕动的干瘪嘴唇。心里默念一句“晦气”,便加速驶离。
打破这种扭曲平静的,是一个夏末的午后。天气闷热得如同蒸笼,乌云低低地压着山脊,一场暴雨蓄势待发。
报警电话打到所里时,声音都变了调:“老鸦口!又……又出事了!是……是陈老的车!”
陈老,陈继明,我们镇上前不久刚退休的人大主任。虽说退了,余威犹在。他为人不算太亲和,但做事有魄力,镇上不少基建项目都是他当年力主推动的。他今天开着自己那辆新买的银色大众轿车,带着刚娶的年轻妻子柳茹和一对双胞胎孙子,说是去邻县拜访老友,没想到返程时就在这老鸦口出了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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