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屋内的日子,成了共工漫长神生中从未经历过的、缓慢而煎熬的凌迟。
时间失去了意义,只有窗外光影的移动,以及每日固定时分,那个带来食物和药物的、沉默寡言的年轻战士(就是之前给相柳送药的那个)的出现,提醒着他时间的流逝。大禹没有再亲自前来,但这种“缺席”本身,就像一种无形的压力,让共工在短暂的松懈后,又会陷入更深的焦躁与猜疑。
那年轻的战士名叫“坚”,似乎有些怕他,每次都是放下东西就匆匆离开,从不多说一句话。共工试过询问外界的情况,询问相柳的生死,但坚只是惶恐地摇头,一个字也不敢透露。
这种信息上的隔绝,比肉体的囚禁更让人恐慌。共工感觉自己像被遗弃在了一座孤岛,四周是茫茫未知的海水,而那个将他掳来此处的男人,则掌控着一切,冷眼旁观着他的不安。
他开始仔细观察这间石屋。墙壁是粗糙的岩石,地面是夯实的泥土,除了一张石床、一张石桌,别无他物。简陋,却异常坚固。他尝试过无数次冲击手腕脚踝上的土系光环,但那光环与他自身的水系神力属性相克,每一次冲击,都如同以卵击石,不仅徒劳无功,反而会引动光环收缩,带来一阵筋骨欲裂的痛楚,以及更强烈的神力滞涩感。
更让他心惊的是,他发现自己对身体的控制力在下降。那种源于江河湖海的、澎湃无尽的力量感正在远离他,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凡人才会有的、对寒冷、饥饿和疲惫的敏感。那碗他曾经不屑一顾的肉糜,如今竟成了支撑他清醒的重要来源。这种认知让他感到无比的羞耻和恐惧。
难道真如大禹所说,他会慢慢“习惯”,甚至……“依赖”这种被圈养的状态?
不!绝不可能!
他是水神共工,是执掌天下万水,能与天帝争锋的存在!怎能屈服于一个凡人,哪怕这个凡人拥有着堪比神灵的力量!
愤怒和不甘在他心中燃烧,但燃烧过后,是更深的无力。他倚在窗边,看着外面那些忙碌的、皮肤黝黑的人类。他们喊着号子,扛着巨石,挖掘着渠道,汗流浃背,眼神却带着一种他无法理解的、名为“希望”的光芒。
他们真的相信那个叫大禹的男人,能带领他们战胜这滔天洪水吗?
而自己,曾经掀起洪涛,淹没土地,在这些凡人眼中,是否就是带来灾难的“妖魔”?
一个从未有过的、细微的念头,如同水底的暗流,悄然划过他的心间:如果……如果疏导真的比堵截更能减少伤亡……不!他立刻掐灭了这个念头。这是妥协!是背叛!是对相柳,对那些信赖他的水族子民的背叛!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了脚步声,不同于坚的轻巧谨慎,这脚步声沉稳、有力,每一步都仿佛踏在共工的心跳节拍上。
共工的身体瞬间绷紧,如同受惊的弓弦,猛地转身面向门口,眼中重新凝聚起冰冷的戒备和尚未熄灭的怒火。
门被推开,大禹走了进来。他依旧穿着那身深色首领服饰,但衣角沾着新鲜的泥点,发丝也有些凌乱,似乎刚从泥地里回来。他身上带着汗水、泥土和阳光混合的气息,与这间阴冷石屋格格不入,却充满了强烈的、侵略性的生命力。
他的目光第一时间就捕捉到了共工眼中的戒备和那丝未能完全掩饰的慌乱,这让他眼底闪过一丝几不可察的满意。
“看来,这几日的‘静养’,并未让你想通。”大禹的声音很平静,听不出喜怒,他随手将一件东西放在石桌上。那是一个粗糙的木杯,里面盛着清水。
共工抿紧嘴唇,不说话,只是用冰冷的眼神瞪着他。
大禹也不在意,自顾自地走到窗边,看着外面忙碌的景象,背对着共工,缓缓说道:“龙门山的开凿,进展比预想中顺利。若能成功,下游三百里,将再无水患之忧。”
共工冷笑一声:“与我何干?你莫非是想让我为你这‘丰功伟绩’喝彩?”
大禹转过身,目光如炬,直视共工:“与你何干?共工,你掀起洪涛时,可曾想过与那些被淹没的部落何干?与你那些葬身鱼腹的水族子民何干?”
共工脸色一白,怒道:“那是战争!是你们先挑起的事端!”
“战争?”大禹逼近一步,气势陡然变得压迫,“你口中的战争,波及的是无数无辜的生灵!你守护你的神域没有错,但你的方式,错了!”他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审判意味。
“我的方式错了?”共工气得浑身发抖,指尖都在微微打颤,“那你呢?大禹!你囚禁我,折辱我,试图强行夺取我的力量,你的方式就对吗?!你这与强取豪夺的强盗有何区别?!”
“有区别。”大禹的回答出乎意料的快,也出乎意料的……直白,“强盗只为私利,而我,为的是苍生。更重要的是……”他再次逼近,几乎与共工鼻尖相抵,灼热的气息喷洒在共工脸上,“我对你,不仅仅是‘夺取’。”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