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壁的时间像被无限拉长的橡皮筋,每一秒都在紧绷的神经上弹拨。汗水浸透了训练服的后背,勾勒出少年们或僵直或微微颤抖的轮廓。
教练终于动了。他没有再对那排背影说什么,只是弯腰,捡起地上裂开的战术板残片,扔进旁边的垃圾桶,发出一声闷响。然后,他走向场边自己的座位,拿起保温杯,拧开,喝了一口。整个过程,安静得可怕。
“解散。”两个字,干涩,没有任何情绪,“今天到此为止。明天下午,老时间。”
没有训话,没有总结,甚至没有再看他们一眼。这种极致的冷淡,比暴怒更让人心头发慌。
队员们如蒙大赦,又带着一种难言的憋闷,缓缓转过身,沉默地走向场边,开始收拾自己的东西。没有人交谈,眼神刻意回避。
张宸是第一个快速收拾好东西,拎起包就往外走的。他的脸色依旧苍白,下颌线绷得像石头,脚步又急又重,仿佛多留一秒都会被这令人窒息的气氛灼伤。
陈浩看着他的背影,然后收回目光,走向以李锐和王明为中心的几个老队员。他们正聚在长椅边,低声说着什么,王明脸上余怒未消,李锐的脸色也很沉。
“浩哥。”李锐先看到陈浩,声音闷闷的。
陈浩在他们面前站定,没有立刻说话。他接过周屿默默递来的毛巾,擦了把脸上的汗,才开口,声音不高,却清晰地钻进每个人耳朵里:“我知道你们憋屈。”
王明猛地抬头,想说什么,被陈浩抬手制止了。
“王明那个球,传过去就是两分。李锐你卡位拼下的篮板,也因为那次胡打丢了反击。”陈浩的语气很平静,像是在陈述事实,“我们所有人都看见了。心里都有火。”
这几句话,精准地戳中了老队员们最窝火的地方——不是张宸的态度,而是他浪费了大家的努力和机会。
“但是,”陈浩话锋一转,目光扫过他们每一个人,“跟他置气,值得吗?动手,解决问题吗?”
李锐别开脸,王明拳头又攥紧了。
“我们高二了。”陈浩的声音沉了下去,像一块石头投入深潭,“这是我们最后一年,能心无旁骛拼联赛的机会。明年这时候,我们在哪儿?在刷题,在模考,在为一分两分斤斤计较。篮球?可能是自习课间隙,跑到操场投几个都奢侈。”
他顿了顿,让这些话的重量沉下去。
“我们的时间,不多了。是陪他一个高一的新人,在这里演打架的戏码,消耗精力,磨损默契;还是把火气收起来,想想怎么在一个月后的正式比赛里,赢下那些准备了更久的对手?”
“教练为什么发那么大火?不是因为谁推了谁。”陈浩看向更衣室的方向,仿佛能穿透墙壁,看到教练刚才沉默离去的身影,“是因为我们,所有人,差点因为他一个人,忘了我们聚在这里是为了什么。是为了赢,不是为了让谁服气,更不是内讧。”
长椅边的气氛变了。李锐紧绷的肩膀微微塌下,王明眼中的怒火被一种更深沉的烦躁和无力取代。
“浩哥,那小子……”王明终于哑着嗓子开口。
“他跑他的位,打他的球。”陈浩截断他的话,“我们打我们的战术。场上见真章。如果他继续这样,不用我们动手,比赛会教他做人。但如果……”陈浩停了一下,“如果他能跑对一次,传好一个球,那就是我们需要的得分。我们的目标,是赢球。一切,为这个让路。”
他说完了,没有等回应,拍了拍李锐的肩膀,也拍了拍王明依旧僵硬的胳膊,转身走向自己的物品。有些话,点到为止。信任和默契,需要时间来修复,但至少,要把团队从情绪崩溃的边缘拉回来。
另一边,周屿在器材室门口,等到了最后一个磨磨蹭蹭走出来的张宸。张宸低着头,似乎想绕开他。
“张宸。”周屿叫住他。
张宸脚步顿住,没抬头,声音硬邦邦的:“有事?”
周屿走过去,没有靠太近,将手里一瓶没开封的功能饮料递过去。张宸没接。
周屿也不介意,把水放在旁边的器材箱上,看着他,语气是惯常的平静,听不出情绪:“刚才那个回合,如果你按战术,把球传给王明,你觉得他能打进吗?”
张宸猛地抬头,眼神里闪过一丝被冒犯的恼火:“我怎么知道?他又不是每球都能进!”
“王明上学期篮下命中率,七成三。”周屿报出一个数据,“你刚才那个后仰跳投,在这种对抗下,你的平均命中率是多少?自己清楚吗?”
张宸噎住了,脸涨红了一些。他当然不清楚这种具体数据,他只知道手感。
“教练为什么安排王明,在那个位置给你做墙,而不是李锐,也不是别人?”周屿又问,问题依旧直接,“因为王明的掩护最扎实,顺下终结最稳定。那个战术,设计的就是让他去得分。你拿到了球,也吸引了补防,完成了你环节的任务。但最后一步,你没走。”
张宸张了张嘴,想反驳,却发现周屿说的每个字都是事实,他无从辩驳。这种被逻辑和事实完全压制的感受,比被人吼一顿更让他难受。他的不服气,更多是源于一种“你们不懂我能力”的孤傲,而现在,周屿用最冷静的方式告诉他:不是不懂,是你的选择,从概率和战术设计上,就是错的。
说完,他没再停留,拿起自己放在一边的包,转身离开了。留下张宸一个人站在渐渐昏暗的器材室门口,对着那瓶静静放在箱子上的饮料,和空气里仿佛还未散尽的、周屿那句平静却锋利的话。
馆内的灯一盏盏熄灭,最后只剩下安全出口幽幽的绿光。黑暗吞噬了刚才的冲突、训话、和那些无声的角力。但有些东西已经改变了。裂痕实实在在存在着,触摸得到。
张宸最终,还是拿起了那瓶水。拧开,灌了一大口。冰凉的液体滑过喉咙,却浇不灭心头那团复杂难言的火——有憋屈,有不甘,但似乎,也混进了一丝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微弱的动摇。
夜风吹过空荡的球场,带走了白日的喧嚣与激烈的余温。而关于规则、信任与团队的漫长课程,才刚刚上完了第一节。代价,是所有人背对球场时,那沉重而耻辱的几分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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