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把抓过随意扔在桌上的、几乎空空如也的书包，甩在肩上，大步流星地走出教室，将一室的喧嚣和那份关于“家长”的通知，彻底抛在身后。
周景逸走出教学楼，傍晚的风带着临海市特有的湿润气息拂面而来。
夕阳将天边染成温暖的橘红色，校园里的香樟树叶被镀上了一层金边。他深深吸了一口气，朝着校门口走去。他知道，爷爷一定已经等在那里了。
果然，在校门口那棵老榕树下，周爷爷熟悉的身影伫立着。
他穿着灰色的旧夹克，背微微佝偻，手里提着一个布袋子，里面装着刚从家里带来的、温热的牛奶。
看到周景逸，爷爷脸上立刻绽开了慈祥的笑容，眼角的皱纹像盛开的菊花。
“景逸，放学啦。”爷爷迎上来，很自然地想接过周景逸的书包。
“爷爷，我自己背。”周景逸侧身避开，声音不大，却带着坚持。
他看了看爷爷手里的布袋子，“不是说了不用特意送来吗？学校食堂有牛奶。”
“食堂的哪有家里煮的放心？我加了点杏仁，安神的。”
爷爷不由分说地把温热的牛奶瓶塞到周景逸手里，“学习累，营养要跟上。”
掌心传来的温度，一直暖到心里。周景逸握着牛奶瓶，低声说：“谢谢爷爷。”
爷孙俩并肩走在回家的路上，影子在夕阳下拉得很长。
“爷爷，”周景逸犹豫了一下，还是从笔袋里拿出了那张折叠整齐的通知单，递了过去，“下周三下午，家长会。”
周爷爷接过通知单，展开，凑近了仔细地看。
他识字不多，但“家长会”和“高二一班”这几个字还是认得的。他的手指摩挲着纸张，脸上露出郑重而又有些期待的神情。
“家长会啊……好，好。”爷爷连连点头，“爷爷去，一定去。是下周三下午对吧？我记下了。”
他小心翼翼地把通知单折好，放进自己夹克的内侧口袋，还轻轻拍了拍，确保放稳妥了。
“我们景逸在学校表现好，爷爷去听听老师怎么夸你。”
周景逸看着爷爷的动作，鼻尖微微发酸。
他垂下眼睫，盯着脚下的石板路，轻声道：“没什么好夸的，就……普通表现。”
“在爷爷心里，我们景逸就是最好的。”爷爷乐呵呵地说，语气里满是骄傲，“到时候爷爷穿那件新做的衬衫去，精神！”
周景逸想象了一下爷爷穿着可能并不那么合身、却浆洗得干干净净的新衬衫，坐在一群家长中的样子，心里那种酸涩与温暖交织的感觉更浓了。
他“嗯”了一声，不再说话，只是默默喝着手里温热的杏仁牛奶，甜丝丝的味道在舌尖蔓延开。
与此同时，祁川墨正独自一人走在回那个空旷冰冷的家的路上。
他插着耳机，震耳欲聋的摇滚乐也掩盖不住心底那股莫名的烦躁。路过一家便利店，他进去买了一包烟和一个打火机，靠在路边的灯柱上，点燃了一支。
烟雾缭绕中，他看着街上匆匆的行人，大多是下班赶着回家的人，或是接着孩子、提着菜蔬的父母。
他们的脸上带着疲惫，却也带着对“家”的归属感。
这种归属感，是他从未真正拥有过的。那个所谓的“家”，不过是一个豪华的、缺少人气的空壳。
父母的身影，在记忆里总是模糊而匆忙的。他们提供最优渥的物质条件，却吝啬于给予最平常的陪伴和关怀。
家长会？他们甚至连他什么时候考试、考得怎么样都未必清楚。那张通知单，丢与不丢，又有什么分别？
他狠狠吸了一口烟，辛辣的烟雾呛得他咳嗽了几声，眼角甚至逼出了生理性的泪水。
他厌恶这种软弱的感觉，用力抹了一把眼睛，将还剩大半截的烟扔在地上，用脚碾灭，然后头也不回地走向那栋即使在璀璨霓虹下，也显得格外冷清的别墅。
而在城市的另一端，池少虞正赖在何华家楼下不肯走。
“真不用我陪你上去？”池少虞看着何华手里那张通知单，“跟你妈妈说一下家长会的事？”
何华摇摇头，表情依旧平淡：“我自己说就行。你回去吧。”
“那……好吧。”池少虞挠了挠头。
何华似乎弯了一下嘴角，很轻微，稍纵即逝。“嗯。”他应了一声，转身走进了楼道。
池少虞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楼梯拐角，这才哼着不成调的歌，蹦蹦跳跳地往自家方向走去。
他已经开始期待家长会了，期待妈妈见到何华时的表情，期待那次可能存在的、两家人的聚餐。
对他来说，家长会似乎并不是什么压力，反而是另一个可以拉近他与何华距离的机会。
夜色渐渐笼罩临海市，万家灯火次第亮起。每一扇窗户后面，都可能在上演着关于家长会的、不同的对话和心情。有人期待，有人紧张，有人漠然，有人抗拒。
周景逸坐在书桌前，台灯洒下温暖的光晕。
他摊开作业本，却迟迟没有下笔。耳边传来爷爷在厨房忙碌的声音，以及隐约的、哼唱着的古老戏曲调子。
这种充满烟火气的声响，让他感到安心。他拿出那张被爷爷珍藏般放好的通知单，又看了看，然后轻轻压在了书桌的玻璃板下。
那里，还压着他小时候画的一张色彩明快的向日葵，以及一张和父母的合影。合影上，父母的笑容依旧，却已是隔世。
他伸出手指，轻轻拂过通知单上“家长”两个字。
对祁川墨而言，这个夜晚或许依旧与游戏和空虚为伴；对池少虞而言，可能是在兴奋的规划中度过；
对何华而言，大概只是又一个在题海和书本中沉寂的夜晚。
但对周景逸而言，这张薄薄的通知单，承载的是爷爷全部的爱与期望，是他冰冷世界里，最坚实、最温暖的依靠。
他深吸一口气，拿起笔，开始专注于眼前的习题。
笔尖划过纸张，发出稳定而持续的声响，如同他此刻的心跳，在静谧的夜里，清晰可闻。
窗外的月光皎洁，温柔地凝视着这座城市里，每一个怀揣着不同心事的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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