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的临海市,被一场猝不及防的秋雨笼罩。
雨水不是夏日那种瓢泼的、酣畅淋漓的,而是细密、冰冷、连绵不绝的,像一张巨大的、湿透的灰色蛛网,将整座城市都缠绕其中。
空气里弥漫着一种深秋特有的、混合着泥土、落叶和湿冷海风的腥咸气息,吸入肺里,带着一股钻心的凉意。
周景逸站在临海私立高中气派的镀金雕花大门旁,微微缩了缩脖子。
他身上那件蓝白相间的校服,洗得有些发白,领口和袖口处能看出细微的磨损痕迹,在这样湿冷的天气里,显得格外单薄。
雨水顺着校门的拱顶边缘滴滴答答落下,在他脚边溅开细小的水花。
他没有打伞,只是将背后那个同样显得有些旧、但清洗得十分干净的书包转到胸前,下意识地用手臂护住。
一只布满老茧、温暖而粗糙的大手伸过来,轻轻替他掸了掸肩膀上几乎看不见的水珠。
“景逸,冷吗?”
爷爷周大山的声音带着老年人特有的沙哑,却充满了显而易见的关切。
他撑着一把老式的黑色长柄伞,大部分都倾斜到了孙子这边,自己那件穿了多年的藏蓝色外套,一边肩膀已经被雨水洇湿了一片深色。
周景逸摇了摇头,声音很轻,几乎要被雨声掩盖:
“不冷。”
他的目光掠过爷爷花白的头发和眼角的皱纹,落在校门内那些穿着同样校服、却显得崭新而富有生气的学生们身上。
他们三五成群,撑着各式各样鲜艳的雨伞,嬉笑着、打闹着从他们身边经过,偶尔投来好奇或打量的一瞥。
那些目光像细小的针,轻轻刺在周景逸的皮肤上,让他不由自主地更加挺直了背脊,脸上那层淡漠的神情也仿佛凝结成了更坚硬的壳。
“走吧,先去教务处报到。”
爷爷仿佛没有察觉到那些目光,只是慈爱地拍了拍他的后背,语气里带着鼓励,
“李老师在电话里说了,是个很好的班主任,同学也都挺好相处的。”
周景逸又“嗯”了一声,算是回应。
他攥紧了书包带子,指尖在口袋里触碰到一个温热的、用油纸包着的东西,是爷爷早上非要塞给他的糖炒栗子。
老爷子天没亮就起来,就去老字号店门口老早的排队,就为买到第一口热乎的。
那温度透过油纸,熨贴着他微凉的指尖,是这阴冷天气里,唯一切实的暖源。
他偷偷捏了一颗在手里,坚硬的栗子壳带着焦香,仿佛还能感受到爷爷在厨房里忙碌时,那被炉火映红的、慈和的面容。
他跟着爷爷,迈步走进这座陌生的校园。脚下的水泥地被雨水冲刷得干干净净,路两旁是修剪整齐的冬青和高大的香樟树,树叶被雨水洗得碧绿发亮。
教学楼是红白相间的欧式风格,看起来崭新而气派。
一切都与之前那所普通的、有些陈旧的公立高中截然不同。
这里的一切,都透着一股“昂贵”和“距离感”。
周围是喧闹的。
同学们的谈笑声,雨点敲击伞面的噼啪声,远处篮球场上隐约传来的运球声……
但这些声音,仿佛都被一层无形的屏障隔绝在了周景逸的世界之外。
他沉默地走着,像一尾误入繁华水域的、安静的鱼,与周遭的一切都格格不入。
他的脑海里,不受控制地闪过一些支离破碎的画面。
父亲严肃的脸,母亲欲言又止的神情,刺耳的刹车声,医院里消毒水刺鼻的味道,还有那张再也无法拼凑完整的全家福……
他用力闭了闭眼睛,将那些翻涌的情绪强行压回心底深处。
不能想。
想了,那道好不容易结痂的伤口又会裂开,流出名为悲伤和孤独的脓血。
教务处设在行政楼的一楼。爷孙俩沿着指示牌,走在安静的走廊里。
光滑的大理石地面倒映着他们模糊的身影,脚步声在空旷的走廊里回响。
就在他们即将走到教务处门口时,旁边一扇虚掩着的侧门突然被猛地从外面撞开,带起一阵凉风和雨丝。
一个身影敏捷地翻了进来,落地时发出“咚”的一声轻响。
那是一个身材高挑的男生,看起来和周景逸年纪相仿。
他身上也穿着临海私高的校服,但穿法却截然不同。
外套随意地搭在肩上,里面是一件印着夸张涂鸦logo的黑色T恤。
最惹眼的是他那头浅棕色的头发,在走廊略显昏暗的光线下,依然看得出是精心打理过的造型,几缕刘海湿漉漉地贴在额前,带着点漫不经心的痞气。
他脚上那双价格不菲的运动鞋,鞋边沾着新鲜的泥点,裤脚也有些湿了,显然刚从哪里翻墙进来。
男生拍了拍手上并不存在的灰,一抬头,正好与周景逸的目光撞个正着。
那是一双很漂亮的眼睛,瞳仁颜色偏浅,像浸了水的琥珀。
但此刻,那双眼睛里没有丝毫翻墙被抓包的慌乱,反而带着一种肆无忌惮的打量和……一种毫不掩饰的轻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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