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嬷嬷的戒尺落在湘云掌心,发出清脆的声响。
「挺直腰背,」老嬷嬷的声音冰冷如铁,「姑娘家行走坐卧,最忌歪斜。」
湘云咬紧下唇,强迫自己将脊背挺得更直。晨光透过窗棂,在她藕荷色的裙裾上投下细碎的光斑。她已经保持这个姿势整整一个时辰,双腿早已麻木,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
「手,」戒尺又敲在她手腕上,「要这样放。对,左手搭右手,指尖不能过袖。」
湘云依言调整手势,袖中的指尖却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她想起在金陵时,祖母从不拘着她这些。夏日里她可以赤着脚在院子里跑,可以随意躺在海棠树下打盹,可以举着酒壶对月高歌……
「走几步看看。」李嬷嬷退后两步,目光如鹰隼般锐利。
湘云迈开脚步,尽量让裙摆摆动得恰到好处。然而就在转身的刹那,几片海棠花瓣从她袖中飘落,粉白的颜色在青砖地上格外刺眼。
李嬷嬷的脸色顿时沉了下来:「老奴说过多少次,姑娘身上不能带这些轻浮之物!」
「我……我不知道……」湘云慌忙蹲下身去捡,指尖触到花瓣的瞬间,那些花瓣却化作青烟消散。
老嬷嬷倒吸一口凉气,连退两步:「妖、妖异……」
湘云怔怔地看着空无一物的地面,心头涌起难以言说的苦涩。这不受控制的神力,这如影随形的海棠,都成了她洗不脱的罪证。
「今日就到这里。」李嬷嬷匆匆收起戒尺,仿佛多待一刻都会沾上不祥,「姑娘好自为之。」
湘云独自站在空荡荡的厅堂里,阳光将她的影子拉得很长。她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这双能令枯木逢春的手,却握不住最简单的幸福。
午后,她借口头疼,推了诗社的聚会。独自一人走到园中东南角,那里还留着几株未被移走的海棠。
秋深了,海棠叶子已经落尽,光秃秃的枝桠在风中轻轻摇晃。她伸手抚摸粗糙的树干,忽然感到一阵莫名的亲切。
「你也觉得寂寞吗?」她轻声问。
风吹过树梢,发出呜呜的声响,像是在回应她的话。她靠在树干上,闭上眼,仿佛能听到树木的心跳。
「云妹妹?」
她猛地睁眼,见宝玉不知何时站在不远处,手里拿着一卷诗稿。
「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宝玉关切地问,「听说你身子不适,我正要去瞧你。」
湘云勉强笑了笑:「只是有些乏了,出来走走。」
宝玉在她身边坐下,将诗稿递给她:「你看,这是林妹妹新作的海棠诗,写得极好。」
湘云接过诗稿,目光落在「胭脂洗出秋阶影,冰雪招来露砌魂」两句上,心头一颤。这写的哪里是海棠,分明是她如今的处境。
「林姐姐总是这般七窍玲珑心。」她轻声道,将诗稿递了回去。
宝玉没有接,反而握住她的手:「云妹妹,你近日似乎不太快活。若是有什么心事,不妨与我说说。」
他的手掌温暖干燥,带着墨香。湘云几乎要脱口而出,想把所有的秘密都告诉他——那些诡异的梦境,那些不受控制的神力,那些如影随形的海棠……
可是她不能。
她抽回手,站起身:「宝哥哥多虑了,我很好。」
话音未落,一阵疾风掠过,满树枯枝剧烈摇晃,无数海棠花瓣凭空出现,纷纷扬扬落下,将两人笼罩在花雨之中。
宝玉惊得站起身:「这……这怎么可能?」
湘云站在原地,任由花瓣落满肩头。这一次,她没有惊慌,也没有解释,只是静静地看着这场违背时令的花雨。
「云妹妹,你……」宝玉欲言又止,眼中满是惊疑。
「宝哥哥也觉得我是妖异吗?」她轻声问,唇角带着苦涩的笑意。
宝玉连连摇头:「不,我只是……只是觉得惊奇。」
湘云伸手接住一片花瓣,那花瓣在她掌心缓缓旋转,最后化作一滴晶莹的露珠。
「有些事情,我自己也说不清。」她将露珠轻轻弹开,「或许我本就不该来这里。」
「胡说!」宝玉急切地道,「你是我的好妹妹,这里就是你的家!」
家?湘环顾四周,这雕梁画栋的贾府,这规矩森严的庭院,哪里是她的家?
她想起梦中那个白衣女子的话:「你本瑶台种,误落凡尘中。」
或许她真的来错了地方。
暮色渐浓,湘云辞了宝玉,独自往回走。经过沁芳闸时,她看见水中自己的倒影——那个头戴银簪的少女,周身环绕着飞舞的海棠花瓣,仿佛不是尘世中人。
「姑娘,该用晚膳了。」琥珀寻来,见她对着水面出神,轻声提醒。
湘云最后看了一眼水中的倒影,转身离去。
夜色中的蘅芜苑格外寂静。那株被移走的海棠树位置,新栽的冬青在月光下泛着幽暗的光泽。湘云站在院中,忽然觉得无比孤独。
这世间万千繁华,竟无她立锥之地。
她取出藏在箱底的梅花酿,拍开泥封,仰头灌下一大口。酒液辛辣,却压不住心头的苦涩。
「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她低声吟诵,醉意渐渐上涌。
朦胧中,她仿佛又看见那个白衣女子,在月光下对她微笑。
「时机将至,」幻影轻声道,「莫要迷失本心。」
湘云想问她时机何时到来,本心又是什么,可幻影已经消散在夜色中。
唯有漫天海棠依旧纷飞,将寂寞的庭院装点得如同幻境。
她醉倒在石阶上,手中还握着那个空酒壶。月光照在她身上,鬓边的银簪微微发光,簪头的海棠花苞似乎又绽放了几分。
这一夜,贾府格外安静。
唯有不知从何处飘来的海棠香,弥漫在秋夜的空气中,久久不散。
喜欢十二花神人间劫请大家收藏:(www.suyingwang.net)十二花神人间劫三月天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