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初上,贾府内院的灯火次第亮起,如同夜空中疏朗的星子。史湘云被一众仆妇簇拥着穿过抄手游廊,往贾母院中行去。廊下悬着的绛纱灯在晚风中轻轻摇曳,将她石榴红的身影投在青砖地上,拉得忽长忽短。
行至穿堂时,东南角忽然起了一阵微风。这风来得蹊跷,不似秋夜的凉薄,反倒带着些春日般的温润,轻轻拂过湘云的鬓角。她正听着赖嬷嬷絮叨府中规矩,忽觉颊边一痒,伸手去拂,指尖却触到一片柔软的物事。
「这是……」她摊开手掌,借着廊下灯光细看。竟是三五片海棠花瓣,粉白中透着极淡的绯色,恰似美人醉后微酡的面颊。花瓣边缘卷曲着,脉络在灯下清晰可辨,还带着若有若无的清香。
身后随行的丫鬟中响起细微的抽气声。一个穿着葱绿坎肩的小丫头忍不住轻呼:「真奇了,这个时节哪来的海棠花?咱们府里的海棠早就谢尽了……」
话未说完就被身旁的同伴拽了下衣角。那丫头自知失言,慌忙低头噤声,眼神却还忍不住往湘云手上瞟。
湘云拈起一片花瓣,在指间轻轻转动。那花瓣薄如蝉翼,在灯下几乎透明,仿佛下一刻就要化作一缕轻烟散去。她心头莫名一颤,某个遥远得如同前世的记忆在脑海中一闪而过——似乎也曾有过这样的夜晚,这样的微风,这样的花瓣轻轻落在她的眼睑上。
可那是什么时候?在金陵老宅那个栽满海棠的院子里?还是更早以前……某个记不分明的地方?
「姑娘?」赖嬷嬷见她怔怔出神,试探着唤了一声。
湘云猛地回神,将掌中花瓣往空中一抛,朗声笑道:「管它呢!横竖是吉兆!说明我来得正是时候!」
花瓣纷纷扬扬落下,有一片不偏不倚正贴在她眉心。冰凉的触感让她打了个激灵,那感觉熟悉得令人心惊。她伸手拂去花瓣,却发现那花瓣竟像是黏在了指尖,轻轻一抖才飘落在地。
「快些走吧,别让老太太等急了。」赖嬷嬷催促道,眼神却不自觉地瞟向地上那片花瓣。
湘云应了一声,大步向前走去。说来也怪,她每走一步,就有新的花瓣不知从何处飘来,有的缀在她发间,有的落在肩头,更有几片顽皮地钻进她的衣领。她走路的姿态洒脱,裙裾翻飞间带起细小的旋风,那些花瓣便跟着她翩翩起舞,仿佛一群忠实的追随者。
两个落在最后的小丫鬟忍不住交头接耳:「你瞧见没?方才那花瓣像是追着史大姑娘走似的……」
另一个忙捂住她的嘴,压低声音道:「快别胡说!让管事的听见,仔细你的皮!」
走在中间的翠缕却看得真切,她悄悄凑近湘云,低声道:「姑娘,这花瓣来得古怪,要不要……」
湘云满不在乎地摆摆手:「有什么古怪?许是哪个院里养在暖房里的早海棠,被风吹过来了。」说着又自顾自哼起小调,脚步轻快地踏过月洞门。
一行人转过曲栏,正要往贾母院中去,忽见前方假山石后转出一个人来。那人身着月白绫袄,外罩一件青缎掐牙背心,正是宝玉房里的袭人。她手里捧着个掐丝珐琅的手炉,见到湘云这一行人,忙侧身让路。
「史大姑娘安。」袭人规规矩矩地行礼,目光却在触及湘云发间的花瓣时微微一滞。
湘云笑着点头:「袭人姐姐这是往哪里去?」
袭人还未答话,忽又一阵微风吹过,这次的风比先前更急些,竟卷起数十片海棠花瓣,纷纷扬扬洒了湘云满身。那些花瓣在灯光下泛着奇异的光泽,粉白中隐隐透出金辉,仿佛不是凡间草木。
袭人看得呆了,连行礼都忘了起身。她怔怔地望着湘云,只见这位史大姑娘站在漫天飞舞的花瓣中,眉眼间自带一段风流态度,竟不似凡尘中人。
「好香……」袭人不由自主地喃喃道。
湘云自己也闻到了,那香气不似寻常花香,倒像是陈年的佳酿,带着微醺的醉意。她伸手接住一片花瓣,那花瓣在她掌心轻轻颤动,仿佛有生命一般。
「姑娘快些吧,老太太该等急了。」赖嬷嬷再次催促,语气中已带了几分不安。
湘云这才回过神来,对袭人笑了笑,继续往前走去。经过袭人身边时,一片花瓣从她袖中飘落,正巧落在袭人捧着手炉的手背上。袭人低头看去,只见那花瓣快速由粉白转为深红,最后竟化作一点朱砂般的印记,深深印在了手背上。
「这……」袭人惊得几乎脱手摔了手炉。
湘云却已经走远了,那些追随她的花瓣也渐渐消散在夜色中,仿佛从未出现过。只有袭人手背上那个朱砂似的印记,证明着方才的一切不是幻觉。
赖嬷嬷回头看了眼还愣在原地的袭人,眉头皱得更紧了。她快走几步赶上湘云,低声道:「姑娘初来乍到,有些事还是谨慎些好。这府里不比别处,多少双眼睛看着呢……」
湘云却像是没听见,她的目光被远处一树开得正盛的海棠吸引。那树海棠生在墙角背阴处,按理不该在这个时节开花,可此刻却满树繁花,在月光下如云如霞。
「嬷嬷你看,」湘云指着那树海棠,眼中闪着兴奋的光,「我说是吉兆吧?」
赖嬷嬷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脸色顿时变得煞白。她清楚地记得,那处墙角原本只有一丛半枯的竹子,何时多出这样一树海棠?
夜色渐深,月光如水银般泻满庭院。湘云的身影消失在贾母院的门内,那树诡异的海棠却在月光下静静绽放,每一片花瓣都仿佛浸满了醉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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