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去冬来,北风卷地,万物萧索。白玉匣中已备齐三季花蕊,只差最后一道「冬白梅花蕊十二两,须是雪后初晴时撷自百年梅树」。这最后一位药引,需在极寒中等待一个恰当的时机,考验的已不仅是勇气,更是耐性与运气。
入了腊月,京城连降了几场大雪,天地间一片皑皑。宝钗的心也如同这天气,沉静中带着一丝焦灼。她派人四处打听,得知京郊西山深处有一处荒废的古寺,寺后园中生长着一株老梅,据传树龄已逾百年,花开时香闻数里,且是罕见的玉蝶梅,花色莹白。
时机稍纵即逝。这一日,夜里雪势渐止,宝钗立时决定动身。她知此行路途遥远,且雪后山路难行,便依旧只带了莺儿,并一个稳重可靠的老仆驾车。车内备了厚毯、手炉,以及足够的干粮。
马车在积雪的道路上艰难前行,车轮碾过厚厚的积雪,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窗外是白茫茫的一片,远处的山峦、近处的树木,都披上了厚重的银装,寂静无声,唯有风声在车外呜咽。寒气透过车帘缝隙钻进来,即便抱着手炉,宝钗依旧觉得手脚冰凉。
行至西山脚下,马车再也无法前进。宝钗与莺儿下了车,深一脚浅一脚地踏雪而行。那老仆在前用木棍探路,不时提醒着脚下的坑洼。积雪没至小腿,每走一步都需耗费极大的力气。冰冷的空气吸入肺中,带着刀割般的凛冽。宝钗裹紧了斗篷,风帽边缘的狐毛沾上了呵气凝成的白霜。
山路被大雪覆盖,难以辨认。三人走走停停,依着模糊的记忆和那若有若无的梅香指引,艰难地向山中摸索。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四周除了风雪声,便是他们粗重的喘息。莺儿又冷又怕,牙齿打着颤:「姑娘,天快黑了,若是寻不到,或是遇上狼……」
宝钗停下脚步,举目四望,天地间唯余莽莽,那古寺的踪影半点也无。一股寒意从心底升起,比这冰雪更甚。难道真要功亏一篑?她闭了闭眼,强迫自己镇定下来。不能慌,若她也慌了,便真的没有指望了。
「再找找。」她的声音在风雪中显得有些微弱,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既来了,断没有空手回去的道理。」
许是这份执着感动了上天,就在天色将黑未黑之际,走在最前面的老仆忽然喊道:「看到了!小姐,那边山坳里,有屋檐!」
三人精神一振,奋力向那方向走去。果然,一处被风雪半掩的山坳里,露出一角残破的飞檐。走近了,才看清是一座早已荒废的古刹,断壁残垣,大半被积雪覆盖,唯有院中一株老梅,虬枝如铁,迎着风雪,开满了密密匝匝的白梅,幽香凛冽,在这死寂的雪国中,焕发着孤绝的生机。
「是了,定是它了。」宝钗望着那株历经风霜、姿态苍劲的老梅,心头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悸动。她吩咐老仆和莺儿在破败的殿檐下寻个避风处生火取暖,自己却走到梅树下。
雪后初晴尚未到来,天色依旧阴沉。她仰头看着那满树琼英,花瓣上凝结着冰晶,在暮色中泛着清冷的光。她不能等明日,必须在此守候,等待那雪止云开、第一缕阳光照下的时刻。
她在梅树下寻了块稍干的石头坐下,将厚毯裹紧身子,怀中的手炉早已冰冷。山中的夜,寒冷刺骨,风如同细小的冰针,无孔不入。她听着殿檐下火堆偶尔传来的噼啪声,以及远处不知名野兽的嗥叫,只觉得时间过得异常缓慢。手脚早已冻得麻木,失去了知觉,唯有意识还清醒着,与这漫漫长夜和彻骨严寒对抗。
莺儿几次过来想替换她,都被她摇头拒绝。这是她的劫,必须她亲自来渡。
不知过了多久,就在她意识都有些模糊的时候,风似乎小了些,头顶浓重的乌云渐渐散开,露出一角深蓝色的天幕,和几颗寒星。继而,东方天际泛起一丝极淡的鱼肚白。
天,快亮了。
宝钗精神一振,挣扎着站起身,活动了一下冻得僵硬的四肢。当第一缕熹微的晨光穿透云层,照射在覆盖着白雪的梅枝上时,整棵树仿佛被瞬间点亮,那些莹白的花瓣变得近乎透明,花蕊上的冰雪开始融化,露珠儿晶莹剔透。
就是此刻!
宝钗伸出早已冻得青紫、几乎失去知觉的手,颤抖着,攀上梅枝。指尖触到那冰冷湿润的花蕊,一种奇异的感觉传来,仿佛那寒意顺着指尖,直透心脉。她小心翼翼地,避开花瓣,只撷取那带着冰雪气息的、鹅黄色的花蕊,放入最后一只素白绸袋中。
她的动作缓慢而专注,仿佛在进行一场庄严的仪式。当最后一簇花蕊落入袋中,她终于支撑不住,脱力地靠在粗糙的树干上,大口喘着气,呵出的白雾在清冷的晨光中迅速消散。
莺儿和老仆赶忙过来扶住她。她的脸色青白,嘴唇发紫,浑身冰冷,唯有怀中的那只绸袋,被她用体温护着,尚存一丝暖意,散发着冷冽的梅香。
「拿到了……终于……」她喃喃道,声音虚弱得几乎听不见,嘴角却极轻微地向上牵动了一下,那是一个如释重负,却又带着无尽疲惫的弧度。
返程的路,似乎比来时更显漫长。宝钗靠在车壁上,昏昏沉沉。四季花蕊终于集齐,可她知道,这仅仅是「冷香丸」炼制之路的一半。后面还有那四时之水,以及更为繁复的炼制过程在等待着她。
车窗外,雪后初晴的阳光照在雪地上,反射出刺眼的光芒。宝钗闭上眼,将那梅花的冷香深深吸入肺中,只觉得那寒意,已丝丝缕缕,渗入了她的四肢百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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