厢房内,方才那阵源于天庭与业火渊的无形威压渐渐散去,只留下宝钗心头一片沉重的阴霾。她由着莺儿伺候着净了面,换上一身家常的浅碧色绫袄,坐在梳妆台前,看着镜中那张恢复了血色的脸,努力将翻腾的心绪按捺下去。
莺儿一边为她梳理着方才被风微微吹乱的发髻,一边小声念叨着方才门外的景象:「姑娘,您说奇不奇怪,方才外面那些人,怎么都那般安静?瞧着怪瘆人的。还有太太,竟似半点没察觉……」
宝钗从镜中看了莺儿一眼,目光平静无波,只淡淡道:「初来乍到,少议论些是非。京城地界,不比金陵,一言一行都需谨慎。」
莺儿吐了吐舌头,不敢再多言,专心手上的活计。
就在这时,外间传来薛姨妈略显高昂的嗓音,似是正在吩咐哪个得力的仆妇。因门窗未紧闭,那声音便隐隐约约、却又清晰地透了进来。
「……周瑞家的,你这就去一趟贾府,见了我那姐姐,就说我们已安顿下了,请她得空过来坐坐,也说说话。」薛姨妈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切与盘算,「顺便也提一提,宝丫头这一路辛苦,却也懂事了不少,眼看着年纪也到了,正好他们府上的宝玉……那『金玉良缘』的事,也该早些议一议,才是正理。」
「是,太太,奴婢这就去。」仆妇恭敬地应声,脚步声随即远去。
厢房内,宝钗执着玉梳的手,几不可察地顿了一顿。镜中映出的眉眼,依旧沉静,唯有那眸色深处,掠过一丝极淡的无奈与倦意。
她虽已回房,但这宅邸不大,母亲也并未刻意避讳,这话语便如预料之中,又猝不及防地落入了她的耳中。她确实希望借着「金玉良缘」这条最符合世俗规范、也最利于她维持神格稳定的路径行走,但这并不意味着她愿意在刚刚抵达、心神未定、甚至连贾府门槛都未曾迈入之时,便被如此急切地推至台前。
她需要时间。需要时间观察贾府的人事,需要时间适应京城的环境,需要时间稳固方才因冰丸融化而略显躁动的神力,更需要时间……去思考,如何在这条被家族、被天庭、甚至被那邪魔觊觎的既定道路上,寻得一丝属于她自己的喘息之隙。
然而,母亲的行动,永远比她预想的更快。薛家虽富,却无显宦支撑,与贾府这等国公门第联姻,是薛姨妈心中稳固家族地位、甚至更上一层楼的最佳捷径。作为薛家的女儿,她的意愿,在家族利益这架庞大的马车面前,显得如此微不足道。
「痴心父母古来多,孝顺儿孙谁见了?」《好了歌》的句子无端浮上心头,带着一丝凉薄的嘲讽。她薛宝钗,如今不正是那被「痴心父母」寄予厚望,推着去完成一场关乎家族兴衰「孝顺」之举的棋子么?
她轻轻放下玉梳,对莺儿道:「好了,这里不用你了,你去看看母亲那里可还有什么要帮忙的。」
支开了莺儿,房内只剩下她一人。她走到临窗的榻前坐下,目光落在窗外庭院中一株略显萧瑟的西府海棠上。天色已暗,廊下挂起了灯笼,昏黄的光晕在渐起的夜风中摇曳。
明日,王夫人便要来了。
那位姨母,贾府的实际掌权者之一,宝玉的母亲。她将用何种目光审视自己?是打量一件足以匹配她宝贝儿子的器物,还是真的存了几分亲戚情谊?而那「金玉良缘」的另一位主角,那位衔玉而生的表兄,他又会是何等人物?是否会如外界传言那般顽劣不堪,还是……
宝钗闭上眼,深深地呼吸。袖中似乎还残留着那冰丸融化后的湿冷触感,提醒着她神力失控的隐患。天庭的注视,红劫的恶意,家族的期许,以及那悬于面容之上的诅咒……千头万绪,纷至沓来。
她不能退,也不能乱。
既然缓冲的愿望已然落空,那便只能迎头而上。她必须在明日见到王夫人之前,将心神彻底稳固下来。无论内心如何波澜暗涌,面上,必须依旧是那个端庄得体、沉稳大方、完美得无可挑剔的薛宝钗。
唯有如此,方能在这局已然开场的棋中,暂且保住自身,徐图后计。她拢在袖中的手微微握紧,指尖抵着掌心,那细微的痛感,让她纷乱的思绪一点点沉淀,重新归于那片她必须维持的、冰冷的平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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