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了海峰这位驻守一镇主事人的支持,接下来的转移工作便顺畅了许多。李同尘当即从随身的芥子环中取出部分储备的粮米,郑重地交予海峰:“海道友,这些粮食聊作应急,应能助你将这些百姓安然送至朝廷设立的赈灾营区。到了那里,自然会有巡抚赵大人负责后续安顿。”
他顿了顿,指着一路上跟随、如今车上的第一批灾民,“连同此前我们在路上遇见的这两个村落里的老弱和这辆马车,也一并交由海师兄统筹安排。请务必带他们全部安全抵达。”
有了李同尘的接济和海峰的配合,将镇中百姓有序引导迁移便有了希望。 海峰郑重地抱拳行了一礼。
岚峰镇的事务既有了暂时的着落,李同尘不再多留,便与丁航以及自己的小伙伴们——当然,还有那位没能尽情发挥“口才”、此刻像个泄气皮球般一脸不甘又委屈的周文渊——踏出镇子,继续踏上下一个地方。
李同尘一行人在丁航的带领下,真正踏入了随舟城腹地。刚一踏入,一股更浓重的死寂气息便扑面而来,压得人喘不过气。
眼前是满目的枯槁与焦黄。大地遍布深壑,如同裂开的巨口,贪婪地吞噬着最后的水汽和对家园的眷恋。曾经流淌的河流只剩下干涸的河床,裂开的淤泥在烈日下泛着灰败的光泽。几滩尚未完全干透的泥沼散发着刺鼻的腐臭,上面结着油腻的绿苔,引来了密密麻麻的蝇虫。
田野里死气沉沉。枯死的作物化为齑粉,在热风卷起的尘土中飘散。即使残存的高粱秸秆,一碰便碎成粉末。
树是这片焦土上最凄惨的景象。光秃的枝桠扭曲地刺向同样灰暗的天空。树皮大片剥落,露出腐朽的内里,不少树已经脆弱到一阵风就能吹倒的地步。稀稀拉拉的残叶挂在枝头,焦黄而蜷曲。空气中满是尘土和草木腐败后的刺鼻气味。
蝗虫明显增多了。起初只有零星几只漫无目的地飞着,渐渐便成了片。翅膀摩擦的沙沙声由低沉变得清晰,最终汇成一片令人烦躁的噪音。它们大多是不祥的枯黄或灰褐色,落在枯枝、干裂的田埂上,冰冷的复眼转动,口器开合。李同尘抬头,高处已有小股蝗虫聚集成模糊的灰云在低空盘旋。他心下一紧——那传说中的蝗妖,莫非就藏身其中,指挥着这支毁灭大军?一股强烈的冲动让他想立刻找出并铲除这祸根。但看着身边麻木赶路的丁航,想想可能还在挣扎的百姓,他只能按捺住这念头。救人要紧!
越深入,道路两旁景况愈发凄惨。先是散落的破旧衣物、丢弃的烂筐,接着便是零星的骸骨。
路边沟壑里蜷曲着一具骨骸,裹身的破布早已糟烂,扭曲的骨架空洞地仰面朝天,几只硕大的绿头苍蝇贪婪地围绕着仅存的一些组织碎屑飞舞,发出嗡嗡的闷响。
不远处,半截埋在土里的骸骨旁,散落着一个褪色沾泥的拨浪鼓。
小和尚的脚步猛地顿住。巨大的悲悯瞬间淹没了他清澈的眼眸,他低低念了声佛号。他毫不犹豫地就要走向那具可能属于幼童的小小骨骸,想将其收殓安葬。他无法忍受佛门子弟对曝尸荒野惨状的袖手旁观。
“慢着!” 李同尘一把拦住他胳膊。
小和尚猛地抬头,眼中充满惊愕与不解:“李师兄!为何拦我?佛门慈悲,岂能任其曝露荒野,魂魄难安?!”
李同尘眼中同样闪过不忍,随即被冰冷的决断取代:“他们死去很久了!魂魄或已消散往生。但在我们还未找到的村子、城镇里,可能还有无数活人正在挨饿、受渴!每一刻都有人倒下!我们没有时间停下!”
林霁站到小和尚身边,声音清冷直接:“他说得对。逝者苦难已了,活人却还在受苦。此刻停下安葬骸骨,对仍在受苦挣扎的活人来讲,毫无助益。死者,要让路给生者!”
小和尚身体微微发抖。他看看李同尘的坚决,看看林霁的冷静,再看看那小小的骸骨和拨浪鼓。他紧抿着唇,深深吸气,仿佛将那无边的悲怆吸入肺腑,又缓缓呼出。他对着骸骨方向,双手合十,深深一躬:“阿弥陀佛……愿离苦得乐……贫僧……告罪了。” 语声哽咽。旋即,他决然转身,不再看一眼那惨景,大步跟上。
队伍终于抵达一个村庄。眼前景象比路上所见更令人心寒。整个村子笼罩在沉沉死寂之下,没有炊烟,没有犬吠鸡鸣,连风声都消失了。土坯房子大多坍塌成废墟,断裂的土墙在斜阳下投下扭曲的长影。积尘覆盖了一切,让整个村子看起来灰败无比。村口老树彻底枯死,唯一的水井,井口残破不堪,向下望去只有浓稠的黑暗和一股阴冷的霉烂气混合着尘土味翻涌上来——那是此地生命消亡后遗留的气息。
李同尘停下脚步,凝重地扫视这片死域。静默片刻,他转身对众人道:“以防万一。散开,挨家挨户搜!仔细找!看……是否还有人活着,哪怕只剩一口气!如果……” 他喉结滚动了一下,“确认是死在屋里的……别动,立刻撤出来。记住,活人!才是目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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