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授,”米科犹豫着开口,“卡尔工程师从瑞典带回消息,说瑞典ASEA公司有五十大气压的设备,我们可以想办法……”
“ASEA的设备要进口许可,而俄国人现在盯得紧。”帕维莱宁摇头,“而且就算能进口,我们怎么运进来?怎么解释用途?说农场需要五十大气压的设备来……加工土豆吗?”
米科沉默了。他当然知道困难。过去半年,随着俄国在芬兰的控制收紧,实验室的处境越来越危险。原料采购要小心,设备维修要偷偷进行,连电力供应都要伪装——他们从农场自建的小型水力发电机接电,对外说是给农用机械供电。但耗电量还是引起了注意,上个月电力公司的人来检查,是农场管家用一瓶伏特加打发走的。
“那我们现在怎么办?”米科问。
帕维莱宁没有立刻回答。他走到实验室角落,那里有个用砖砌的小神龛,里面供着瑞典化学家贝采利乌斯的画像——不是出于信仰,是一种对科学先驱的敬意。画像前放着个小香炉,里面插着三支已经燃尽的香。帕维莱宁不是迷信的人,但每次试验前,他都会在这里站一会儿,不是祈祷,是整理思绪,是提醒自己为什么做这些。
“继续优化催化剂。”他最终说,转身走回工作台,“硫酸亚铁效率不够,我们试试氯化铁,试试硫酸铜。还有,改进原料预处理——褐煤先干馏,取焦油,再用焦油做液化原料,也许能提高产率。另外……”
他顿了顿,声音低下来:“我们要准备后路。这套设备,这些数据,都不能落到俄国人手里。米科,从今天起,你把所有试验数据再抄一份,用密语写,分开藏在不同的地方。实验室里只留必要记录,而且要做些……修饰。”
“修饰?”
“把关键数据改一改,让它们看起来合理,但按这个数据重复试验,会失败。”帕维莱宁说,语气平静得像在布置普通作业,“比如催化剂的量写少百分之十,反应温度写低二十度,压力写高五个大气压。如果有人强行按这个数据操作,轻则失败,重则……出事。”
米科倒吸一口凉气。他明白教授的意思。这是准备在万不得已时,用假数据误导,甚至制造危险。但这是科学家的做法吗?篡改数据,故意误导?
帕维莱宁似乎看出他的犹豫,拍拍他的肩:“米科,你要明白,这不是普通的科学研究。这是战争,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我们手里的技术,能决定芬兰未来是依赖进口石油,还是用自己的褐煤造出燃料。俄国人不想看到这个,他们会不惜一切代价阻止。所以我们必须保护它,用一切手段。”
“我明白了,教授。”米科重重点头,但脸色发白。
窗外传来鸡鸣声,凌晨四点了。天快亮了。帕维莱宁吹灭煤油灯,实验室陷入黑暗,只有通风口透进一丝微弱的晨曦。他借着这点光,最后看了一眼那个反应釜。铁制容器在昏暗中像一个巨大的问号,问这个国家的未来,问这些在黑暗中摸索的人的命运。
“收拾一下,天亮了就离开。”帕维莱宁说,“记住,从今天起,你不再是赫尔辛基大学的学生米科,你是农场帮工米科。手要粗糙,说话要带土气,要让人相信你真的只会喂马和种土豆。”
“是,教授。”
两人开始收拾。试验样品倒进特制的处理桶,加入化学药剂中和,确保不留下可检测的痕迹。玻璃器皿清洗干净,收进暗格。记录本锁进铁箱,藏在砖墙的夹层里。一切恢复成普通储藏室的样子——堆着麻袋、农具、几桶腌菜。
做完这一切,帕维莱宁和米科悄悄离开地窖,回到地面。农场已经开始苏醒,长工在给马添草料,厨房飘出烤面包的香味。管家站在主屋门口,看见他们,点点头,什么都没说。这是个沉默寡言的老芬兰人,在格里彭伯格家干了三十年,知道什么该问什么不该问。
帕维莱宁回到自己的房间——名义上是农场技术顾问的住处,简陋但干净。他脱下沾满化学试剂气味的工装,换上一身朴素的便服,坐在桌前,摊开一张信纸。
他要给查尔斯写信,汇报试验进展,请求更多资源,警告潜在的危险。但笔在纸上悬了很久,一个字没写。最后,他只写了一句话:
“第三十三次试验,轻质馏分百分之十五。压力瓶颈。需新设备。情况日紧。帕维莱宁,6月1日晨。”
他将信纸折好,塞进一个普通的信封,不写地址,只在信封角落用铅笔轻轻点了个不起眼的点——这是约定好的标记,表示有重要信息。信会通过农场送菜的马车带到赫尔辛基,混在每天送往市场的蔬菜里,由专门的联络人取走。
做完这些,帕维莱宁走到窗前。窗外,农场在晨光中苏醒,燕麦田在微风中泛起绿色的波浪,远处森林边缘,早起的鸟儿在鸣叫。一切看起来那么平静,那么普通。
但在这平静之下,暗流汹涌。在赫尔辛基,俄国监察处在港口日夜监视;在伊瓦洛钢厂,俄国专家组在步步紧逼;在拉普兰,俄国特工在煽动萨米部落。而这个农场,这个地窖,这个三十大气压的反应釜,是这条漫长战线上的一个隐秘据点,脆弱,但重要。
帕维莱宁想起二十年前,他在柏林大学留学时,导师说过的话:科学是光,能照亮黑暗。但光太亮,会刺伤有些人的眼睛,他们会想方设法熄灭它。
现在,他就在守护一簇光。微弱,摇曳,但在黑暗中,它是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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