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母亲那通彻底决裂的电话,已经过去将近一个月。
时间进入六月,初夏的空气里开始弥漫起潮湿闷热的气息。城中村那间出租屋,在午后阳光的直射下,更像一个密不透风的蒸笼。即使开了那台嗡嗡作响、制冷效果聊胜于无的旧风扇,温舒然额头上还是不断渗出细密的汗珠。
她坐在折叠桌前,桌上摊开着几份设计草图和一叠厚厚的项目资料。身上穿着最简单的白色短袖T恤和牛仔裤,头发用一根普通的黑色发绳松松束在脑后,露出因消瘦而显得更加清晰的脖颈线条。
手边的旧手机屏幕暗着——自从那天折断电话卡后,她又去办了一张最便宜的套餐卡,只保留了必要的工作联系人和极少数无法彻底切断的关系(比如夏栀,虽然她们已经很少联系)。那个名为“家”的号码,连同里面所有相关的联系人,都永久地消失在了她的世界里。
起初几天,那种彻底的、被连根拔起的孤独感,几乎让她窒息。夜里常常惊醒,望着漆黑的天花板,感觉自己像漂浮在无垠宇宙中的一粒尘埃,没有来处,也没有归途。白天走在路上,看到别人一家三口其乐融融的画面,或者接到推销电话时对方一句“女士您好”,都会让她心脏骤然紧缩,眼眶发酸。
但人活下去的本能是强大的。当最初那阵撕心裂肺的痛楚和空茫过去后,一种更为冰冷的清醒取而代之。没有退路了,温舒然。她一遍遍在心里对自己说。前面是悬崖,后面是追兵,你除了自己往前走,没有别的选择。
于是,她把所有的时间和精力,都投注到了工作上。
她现在任职的这家“启明设计公司”,规模不大,老板姓赵,是个四十出头、身材微胖、看起来总是很和气的男人。公司主要承接一些中小型商业空间、办公装修和部分政府社区改造项目的设计。员工加起来不到二十人,氛围说不上多好,但至少简单,大家各做各的事,拿钱干活。
温舒然刚来的时候,因为背着“离婚官司”“前江太太”这些标签,又是从那样一个曾经光鲜的位置跌落下来,难免有些异样的眼光和窃窃私语。但她统统无视了。每天最早到公司,最晚离开,分配下来的任务无论大小难易,都一丝不苟地完成。她不再像过去在“舒然设计工作室”时那样,总想着做出惊艳的、彰显个人风格的作品,而是沉下心来,研究客户需求,抠施工细节,计算成本控制。她的设计方案或许不够“炫”,但总是最扎实、最可落地的。
赵老板起初对她也没抱太大期望,招她进来,多少有点“捡漏”的心态——毕竟她名校毕业,又在顶级资源堆砌的工作室里待过,经验是有的。只要她安心做事,付她那份薪水不算亏。
但渐渐地,赵老板发现了这个沉默寡言女下属的不同。
有一次,一个社区活动中心的改造项目,甲方负责人是个极其挑剔、想法又多变得令人头疼的老太太。公司里两个资深设计师被折腾得快要崩溃,改了七八稿都不满意,最后气得摆挑子不干了。项目眼看要黄,还要赔违约金。
赵老板焦头烂额,抱着死马当活马医的心态,把一堆乱七八糟的需求文件和前面几版被毙掉的设计图扔给了温舒然:“小温,你试试看吧。能改就改,不能改……唉,再说。”
温舒然什么也没说,接过文件,点了点头。
接下来三天,她几乎住在了公司。白天正常处理其他工作,晚上就对着那个项目反复研究。她不仅看了所有过往沟通记录,还自己跑去那个老社区转了好几趟,观察附近居民的活动习惯,跟坐在树荫下乘凉的老头老太太聊天。她甚至想办法找到了甲方老太太喜欢的几本室内设计杂志,研究里面的风格倾向。
然后,她开始改图。不是天马行空地推翻重来,而是在原有框架下,细致地调整。老太太嫌之前的方案“冷冰冰没人气”,她就在公共区域增加了更多暖色调的木元素和便于居民摆放花草的阶梯式置物架;老太太觉得阅读区“光线不好”,她重新规划了窗户位置和室内照明系统,还巧妙地利用镜面反射增加自然光;老太太抱怨“储物空间不够”,她就把一些边角空间利用起来,设计了隐藏式储物柜……
一稿,两稿,三稿……她记不清自己到底改了多少遍。困了就在办公桌上趴一会儿,饿了就啃几口便利店买来的饭团。同事们都下班了,只有她桌上的台灯还亮到深夜。
第四天早上,她顶着两个浓重的黑眼圈,把最终版本的设计方案和一份详细的、针对甲方每一条意见的修改说明,放在了赵老板桌上。
赵老板看着那厚厚一沓、标注得密密麻麻的图纸和文档,愣住了。他翻开看了看,越看眼神越亮。方案未必有多惊才绝艳,但那份周到、细致、以及对人居需求深入骨髓的理解和尊重,是前面几版花里胡哨的方案完全不具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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