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王朱橚的车驾抵达长清县时,铁路工地已是一片狼藉。折断的测量标杆、掀翻的运料车、砸坏的蒸汽机件散落一地,几处临时工棚被烧成焦黑的骨架。数十名工匠、兵丁或坐或卧,身上缠着绷带,眼中犹有余悸。知县头上裹着厚厚纱布,由人搀着前来见礼。
“下官长清知县刘文焕,参见王爷。”
“刘知县请起,伤势如何?”朱橚下马,温声问道。
“皮肉伤,不得事。”刘文焕苦笑,“只是这铁路……实在修不下去了。乡民们聚了五六百人,说铁路震动祖坟,坏了风水,要断子绝孙。下官前去劝解,被他们用石块打了回来。”
“祖坟在何处?”
“就在前面二里,孔林外围。”刘文焕指着西边一片柏树林,“那里葬着孔氏旁支几代人,铁路原计划从林外半里处经过。朝廷已下令绕行,可乡民们不依,定要铁路改道十里之外。”
朱橚沉吟片刻:“带本王去孔林,拜会孔府主人。”
孔林是孔子及其后裔的墓地,绵延三千亩,古柏参天。孔府则建在孔林之侧,是衍圣公府邸。现任衍圣公孔讷,是孔子五十九代孙,年逾六旬,在士林中声望极高。朱橚递帖拜见,孔讷亲自出迎。
“老朽孔讷,拜见周王殿下。”孔讷须发皆白,但精神矍铄,行礼时姿态从容,不卑不亢。
“衍圣公不必多礼。”朱橚还礼,“本王奉旨而来,是为铁路之事。不知衍圣公可有耳闻?”
孔讷将朱橚请入正堂,奉茶后,才缓缓道:“老朽略有耳闻。乡民无知,惊扰王爷,老朽代他们赔罪。”
“衍圣公言重了。”朱橚放下茶盏,“朝廷修建铁路,是为贯通南北,利国利民。原定路线已绕行孔林,不知乡民为何仍阻挠?”
孔讷沉默良久,轻叹一声:“殿下可知,孔氏一族,在此繁衍生息六百余年,祖坟逾万。铁路虽绕行,然车行震动,日夜不息,惊扰先祖安宁,此其一。其二,铁路一通,商贾云集,人烟嘈杂,坏了孔林清净。其三……”他顿了顿,“乡民们担心,今日能让铁路绕行,明日就能让铁路穿林。不如一劳永逸,让铁路远离此地。”
“衍圣公之意呢?”
“老朽……”孔讷苦笑,“老朽乃圣人之后,自当遵朝廷法度。然族中耆老众多,众意难违。且不瞒殿下,朝中亦有人递话,言铁路劳民伤财,不如不修。”
朱橚眼神一凝:“朝中何人?”
“这……老朽不便说。”孔讷摇头,“殿下,老朽有一言,不知当讲不当讲。”
“请讲。”
“铁路之利,老朽略知一二。然治国之道,在安民,在顺俗。山东乃礼义之邦,孔孟之乡,行事当以仁恕为先。若强行修路,激化民怨,恐非朝廷之福。”
这话软中带硬,既表达了不满,又搬出了“仁恕”的大道理。朱橚听懂了——孔讷并不反对铁路,但希望朝廷做出更大让步,甚至……放弃在山东修路。
“衍圣公,”朱橚正色道,“铁路非仅为便利交通,更为巩固国防。北疆不宁,蒙古虎视,若有战事,铁路运兵运粮,朝发夕至,关乎社稷安危。孔林固然重要,然与国本相比,孰轻孰重?”
孔讷不语。
“本王有一策,或可两全。”朱橚继续道,“铁路可再绕行三里,且路基垫高,铺设减震木架,以减震动。沿线种植松柏,以为屏障。朝廷拨银,重修孔林围墙,增派护林兵丁,保其清净。此外,孔氏子弟,凡愿学者,可入国子监实学馆,朝廷供其食宿。衍圣公以为如何?”
这是极大的让步和优遇。孔讷动容:“殿下此言……可做得准?”
“本王有尚方剑,可临机决断。”朱橚道,“若衍圣公能说服乡民,平息事端,本王必奏明陛下,兑现承诺。”
孔讷沉吟良久,起身,对朱橚深施一礼:“殿下仁厚,老朽感佩。这便召集族老,陈说利害。三日内,必给殿下一个交代。”
“有劳衍圣公。”
三日后,孔林前聚集了上千乡民。孔讷站在高处,朗声道:“周王殿下体恤民意,允铁路再绕三里,且垫高路基,减其震动。朝廷更允拨款修葺孔林,保我先祖安宁。此乃仁政,尔等当感恩戴德,岂可再阻?”
有族老质疑:“衍圣公,铁路终究是外来之物,坏了风水……”
“风水?”孔讷正色道,“我孔氏一门,讲的是仁义礼智信,何曾笃信风水奇术?铁路贯通,南北货畅其流,百姓得利,此乃大仁。周王殿下亲至调解,让步至此,此乃大义。尔等再阻,便是不仁不义,愧对先祖!”
这番话义正辞严,乡民们面面相觑。孔讷在族中威望极高,他既开口,无人敢再反对。
当日,乡民散去。铁路工地重新开工,工匠们连夜赶工,铺设减震木架。朱橚又命人开仓放粮,赈济因阻工而断了生计的乡民。一场风波,暂告平息。
然而,暗流未息。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