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在虚空中交握的手,像一场仓促的停战协议。
录音棚里的冷气吹得烧饼裸露的手臂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她坐在调音台王座般的主位上,看着麋蔓像个拾荒者,把一堆她眼里的“工业垃圾”在昂贵的地板上铺开——锈迹斑斑的铁皮,几个装着不同水位的玻璃瓶,一个停摆的旧座钟,甚至还有一卷被用得快见底的透明胶带。
“这是什么?行为艺术?”烧饼的声音像手术刀一样精准而冰冷,“还是你觉得张总说的‘真实’,就是把录音棚变成废品回收站?”
麋蔓没理会她的嘲讽,盘腿坐下,抱起吉他:“先从主题开始吧。我想的是,‘破碎与治愈’。”
烧饼指尖在调音台光滑的表面上敲了敲,总算听到一个能被翻译成音乐语言的词。她立刻启动了自己引以为傲的知识体系:“可以。用A小调开场,用不协和弦组构建破碎感,副歌部分可以引入弦乐,逐步过渡到C大调,象征希望和治愈的降临。旋律线采用先抑后扬的结构,在桥段达到情感高潮。很经典的商业歌曲结构。”她说完,像是在等待一句“你好专业”。
“不。”麋蔓的回答干脆利落,“太工整了,像一篇命题作文。真实的愈合不是这样的。”
烧饼的眉心拧成一个死结,声调扬起:“‘不是这样’是怎样?音乐不是玄学,麋蔓。它需要逻辑和框架。没有这些,你那些所谓的‘感觉’就是一盘散沙。”
麋蔓没有反驳,她站起身,走到巨大的落地窗前。窗外是创作营那片废弃的工业区,锈蚀的管道像巨兽的骨骸,破碎的窗洞像空洞的眼窝。
“你看那里。”麋蔓的声音很轻,“那些厂房,曾经完整过,运转过,但现在它们坏了,被扔掉了。可是……你仔细看。”
烧死顺着她的指引望过去,眼神里带着不耐烦。
“那些水泥裂缝里,长出了野花。那些破窗户里,有鸟在做窝。它们没有被修好,没有变回原来的样子,但它们用另一种方式活下来了。”她转过身,黑白分明的眼睛里闪着一簇倔强的火苗:“治愈,不是用胶水把碎片粘回原样,假装什么都没发生过。而是接受自己已经碎了,然后在每一条裂缝里,都开出新的东西。这才是‘支离感’真正的意义。”
烧饼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不轻不重地撞了一下。她从未从这个角度思考过一个母题。这是她那些昂贵的音乐学院教授们,永远不会教的东西。
“所以,”麋蔓走回来,拿起那个古铜色的旧座钟,轻轻晃了晃,里面发出“咔哒,咔哒”的规律声响,“我的想法是,不要‘从悲伤到快乐’的线性叙事,而是让它们始终交织。就像这个钟,它的声音是冰冷的,是时间的流逝,是不可挽回。但如果我们把它录下来……”
她按下录音键,将那单调的“咔哒”声录了进去,然后拨响了吉他上一个温暖的G大调和弦。两种截然不同的声音在监听音箱里交汇,那冰冷的、象征着绝望的节拍,在温暖和弦的包裹下,竟然奇迹般地生出了一种“我在陪着你”的温柔感。
烧饼不得不承认,那一瞬间,她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不是因为冷,而是因为某种陌生的、无法用理论解释的触动。
“有点意思。”她清了清嗓子,迅速夺回专业上的制高点,“但也就仅此而已。你的想法很好,但执行力是灾难。这个钟的采样频率和你吉他的泛音有冲突,听到了吗?在4K赫兹附近有明显的破音和相位抵消。这是最低级的错误。”
麋蔓眨了眨眼,凑到音箱前仔细听了听:“好像……是有点。那怎么办?”
“怎么办?”烧饼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她终于等到了属于自己的领域。她坐回椅子上,十指在键盘和控制台上翻飞,屏幕上复杂的光谱分析图和波形图不断跳跃。她的动作精准、高效,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优雅。几分钟后,她按下播放键。
音箱里再次传出钟声与吉他声。这一次,钟声的质感变得温润,完美地嵌入了吉他和弦的缝隙里,那刺耳的杂音消失了,两种声音像两个拥抱在一起的灵魂,和谐又矛盾。
“哇……”麋蔓的眼睛亮得像发现了新大陆,“你是怎么做到的?它……它听起来不一样了!”
“基础的EQ和压缩处理而已。”烧饼的嘴角勾起一丝几乎无法察觉的弧度,那是她残存的骄傲,“创意再好,没有技术去实现,最终也只是一场自我感动的噪音。张总说得没错,你的东西,确实很‘粗糙’。”
这句话像根针,扎得麋蔓瑟缩了一下,但她随即抬起头,目光灼灼地看着烧饼:“那……你能教我这些吗?”
烧饼愣住了。她以为对方会愤怒,会反驳。她甚至准备好了一连串更刻薄的话。可麋蔓的反应,却像一拳打在了棉花上。她看着那双清澈又执拗的眼睛,忽然觉得有些别扭,避开了视线:“……可以。作为交换,你那套神神叨叨的‘万物皆可采样’的方法,也得教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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