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点整，玲珑短剧片场的灯光全部开启，将中央那片狭小的空间照得如同手术台。
玛希狩紧紧攥着手里的喇叭，额角的汗珠比灯光更亮。他不时瞥向角落里一台单独架设的笔记本电脑，屏幕上，一个视频会议窗口正安静地亮着，那是投资人方海莲的远程监视位。
这是转型后的第一枪，只能响，不能哑。
“坚行哥！宣传片，你就演那个被抓包的渣男前男友！”玛希狩用喇叭喊话，声音因紧张而有些变形，“戏份简单，过来挨几下打，然后跪下认错，完事！”
张沈薇靠在远处的墙边，抱着手臂，像一尊置身事外的雕塑。她没看片场，也没看那台代表着资本凝视的电脑，只是淡淡地开口：“我不给意见，我只看结果。”
一句话，让玛希狩的后背瞬间被冷汗浸湿。
“明白！”他搓着手，转向片场中央的张坚行，“坚行哥，准备好了？”
张坚行一身笔挺的西装，被化妆师刻意扯歪了领带。他站在原地，眉头紧锁：“玛导，怎么演？”
“简单！”玛希狩兴奋地比划，“你就想象自己背着女友偷吃，现在被堵个正着！等下女主冲过来，你就让她打，捂着脸喊疼，最后‘扑通’一下跪地求饶！情绪要到位，要卑微，要能让所有女观众解气！”
张坚行沉默了三秒，没有动。
“坚行哥，走位啊！”玛希狩急了。
张坚行抬起头，眼神里没有茫然，只有一种耿直的困惑：“玛导，我有个问题。”
“说！”
“为什么要跪？”张坚行的声音不大，但在空旷的片场里异常清晰，“男人膝下有黄金，就算犯了错，承担责任就是了，为什么要用下跪这种方式来乞求原谅？”
玛希狩愣住了，仿佛没料到问题会出在这里。
他下意识地解释：“因为……因为剧本就是这么写的！这是爽点！观众就爱看这个！”
“哪部分观众？”张坚行追问，“是所有观众，还是被林婉秋那种论调喂惯了的观众？我们费那么大劲把她送进去，不就是为了抵制这种煽动对立的垃圾吗？现在我们自己拍，只是把施暴方和下跪方换个性别，这和她做的，本质上有什么区别？”
一连串的质问，像子弹一样打在玛希狩的脸上。
他张口结舌，憋了半天，才梗着脖子吼道：“这是市场需求！你不懂！让你演你就演，哪来那么多为什么！”
墙边的张沈薇，嘴角终于勾起一丝若有若无的弧度。
她就知道。
让一群拍惯了“垃圾”的人去创造“正常”，首先要打碎的，是他们脑子里根深蒂固的“垃圾”逻辑。
这个张坚行，看着憨，却比玛希狩这个科班导演先想明白了。
“玛导，”张沈薇的声音不大，却瞬间压过了现场的嘈杂，“你先回答坚行的问题。”
玛希狩一个激灵，回头看向张沈薇，脸憋得通红：“薇薇姐，这……这是为了市场，为了流量……”
“方总的九位数投资，是为了让你拍一部能赚钱的‘正常故事’。”张沈薇缓缓走上前，每一步都像踩在玛希狩的心脏上，“而不是让你把一坨屎，包装成草莓味的屎。它闻起来可能不一样，但它本质还是屎。”
她的话粗俗，却精准。
玛希狩的脸色由红转白。
张沈薇没再理他，径直走到张坚行面前，目光锐利如刀：“你不想演一个下跪的工具人？”
张坚行迎着她的目光，用力点头：“我能演犯错的男人，但我演不了放弃尊严的废物。这不是真实的人。”
“很好。”张沈薇赞许地点头。
她忽然抬手，但不是扇向张坚行，而是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
“啪”的一声轻响。
“玛导，你过来。”张沈薇回头命令道。
玛希狩像个犯错的小学生，挪了过去。
“你觉得，刚才坚行说的，有没有道理？”
“有……但是……”
“没有但是。”张沈薇打断他，“林婉秋的模式是什么？制造一个‘渣男’靶子，煽动女性去攻击，收割流量和金钱。我们现在，制造一个‘渣男’靶子，让他下跪，让女性观众‘爽’，收割流量和金钱。你告诉我，区别在哪？”
玛希狩的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区别在于，她的行为是犯罪，而你的，只是平庸的恶。”张沈薇的语气冰冷，“而我，最讨厌平庸。”
她环视全场，声音不大，却让每个人都听得清清楚楚：“都听着，从今天起，我的剧组，不拍男人给女人下跪，也不拍女人给男人下跪。天王老子来了，也不能跪。人犯了错，就站着承担后果。这，才叫正常的故事。”
整个片场鸦雀无声。
张坚行看着张沈薇，眼神里第一次爆发出炙热的光彩。
玛希狩则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气，喃喃道：“那……那这场戏……”
“重写。”张沈薇言简意赅。
她看着张坚行：“你不是渣男，你是一个犯了错的普通男人。现在，你的爱人站在你面前，她知道了你做的一切。她没有打你，也没有骂你，她只是看着你。”
张沈薇后退一步，亲自示范：“她就这么看着你，眼神里有失望，有愤怒，有悲伤，但没有恨。因为她曾经真的爱过你。现在，你要面对这双眼睛，你要说什么，做什么？”
她没有给张坚行任何“渣男姿势”的指导，只给了他一个真实到残酷的情境。
张坚行闭上眼，再睁开时，整个人的气质都变了。
他不再是那个耿直的木头，眼神里充满了复杂的情绪——愧疚、慌乱、试图辩解的欲望，以及面对爱人澄澈目光时无地自容的痛苦。他抬起手，似乎想去拉对方，却又无力地垂下。嘴唇翕动，最终只化作一声沙哑的叹息。
“……对。”监视器后的玛希狩，看痴了，下意识地吐出一个字。
这比他设计的“下跪求饶”高级一百倍。
“准备！”玛希狩像是瞬间被打通了任督二脉，抓起喇叭，眼中放光，“各部门准备！我们拍这一条！”
片场重新恢复了高效的运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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