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通知，裴文辉准时来到了泽川大酒店报到。
酒店门口悬挂着红色的欢迎横幅，气氛庄重而热烈。
走进大堂，会议报到处设在一旁，铺着墨绿色绒布的长桌后，几位工作人员正忙碌着。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与区委大院日常办公截然不同的、带着些许“仪式感”的特殊氛围。
裴文辉走到标有“工作人员报到处”的桌前，出示了工作证，说明了来意。
负责登记的女同志态度热情，熟练地在一个花名册上找到他的名字并打上勾，然后弯腰从桌下拿出一个崭新的、深蓝色的手提包，双手递给他：
“裴文辉同志，这是您的会议用品和材料，请拿好。您的房间安排在XXXX，这是房卡。会议期间用餐在二楼餐厅，凭餐券就餐。”
“谢谢。”裴文辉接过手提包，道了声谢。
就在手指触碰到提手的一刹那，他心中微微一动。
这手提包的质感，明显不同于以往参加区委区政府会议时发的那些帆布材质或廉价牛津布材质的文件袋。
它表面有一种细微的、略带韧性的纹理，手感顺滑，虽然凭直觉知道这肯定不是真皮，但做工和材质显然高了一个档次，拎在手里，沉甸甸的，颇有分量。
他一边按照指示牌的指引走向电梯间，一边下意识地拉开了手提包的拉链，想看看里面都有些什么。
包里东西不少，最上面是会议指南、日程安排、座位表等一沓印刷精美的材料。
拨开这些材料，下面露出两样东西：一本笔记本和一支笔。裴文辉先将那支笔拿了出来。
通体黑色，笔身线条流畅，笔夹是金属的，上面清晰地印着“白雪”的Logo。他的眼神不由得凝滞了一下。
这种笔他认识，是机关里常见的、但通常有一定级别的领导才会配备的办公用笔，属于质量较好的那一种。
回想当初在江书记身边工作时，书记的办公桌上就常备着这种笔，他偶尔需要记录什么紧急事项时，也沾光用过几次。
书写体验确实极佳，出墨均匀流畅，笔尖划过纸张的感觉十分顺滑，远非普通办公用品可比。
而平时在区委办，科室统一采购发放的，多是那种黑色笔帽、透明笔身的普通碳素笔，一块钱左右一支。
刚开始用还行，用不了多久就容易出现断墨、出水不畅的问题，写起字来磕磕绊绊，有时急了还得拿起来甩几下才能继续写，严重影响效率和心情。两相对比，高下立判。
他将笔小心地放回原处，又拿起了那个笔记本。
笔记本的外壳是黑色的，触手有一种类似皮质的柔韧感，虽然也知道不是真皮，但观感和手感都透着一股“高级”的味道。
他翻开看了看，内页纸张厚实光滑，行距适中，非常适合记录。
这又让他想起了不久前“三干会”时发的笔记本——那种封面是硬纸板，上面印着大大的、花里胡哨的“NOTE BOOK”字样，纸张薄而透，颜色是刺眼的红、蓝、绿，看起来廉价感十足，与眼前这个笔记本相比，简直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裴文辉站在电梯口，等着电梯从高层缓缓下降，手里摩挲着这个质感颇佳的手提包，心里却泛起一丝复杂的、略带讽刺的滋味。
区委区政府大会上，领导们三令五申要“节约办公”、“反对浪费”，要求从一张纸、一支笔做起。
平时在单位，申请个办公用品都要层层审批，精打细算。
可到了这里似乎一切标准都悄然改变了，这手提包、这笔、这笔记本，哪一样都不是“节约”的做派。
显然，这一切的开销，走的都是有专门的专项经费保障。
或许在许多人看来，会议是全区政治生活的一件大事，规格高、影响广，在会务准备上“高标准、严要求”是理所应当的，自然也包括为代表和工作人员提供“配得上”会议规格的用品。
这种看似矛盾的现象，裴文辉稍一琢磨，也隐约能明白其中一些关键之处和现实的考量，并不是像表面上所看到的那么简单。
区委、区政府的领导们，是真正在一线冲锋陷阵、承担发展要务的“少壮派”，他们强调节约，既有上面政策的要求，也有现实财政压力的倒逼，更关乎他们自身的政绩观和公众形象。
区人大和区政协相对于区委区政府的领导们是典型的“经验派”，很多是从党政一线领导岗位转任、退居“二线”的老同志，资历深、辈分高。
对于类似这样的会议，区委区政府现任领导们在经费保障上，只要不是太过分，通常都会予以满足，不会、也不便在这种“小事”上过于较真，去拂这些老领导的面子，更犯不着因此跟这些即将退休或已退居二线的“老前辈”们产生不必要的矛盾。
这其中的微妙平衡，是一种心照不宣的“政治智慧”。
“叮”的一声，电梯到了。
裴文辉收回思绪，拎着这个略显“奢华”的手提包走进电梯。
看着光可鉴人的梯厢内壁映出的自己的身影，他不由得自嘲地笑了笑。
这就是现实，不同的位置，有不同的规则和“待遇”。
他作为一个被抽调来帮忙的小兵，能做的，就是适应规则，做好分内的事。
找到自己的房间，放下东西，他重新拿出那个黑色的“白雪”笔和皮面笔记本，端详了片刻。
然后，他深吸一口气，拧开笔帽，在新笔记本的扉页上，工工整整地写下了自己的名字和“会议记录”四个字。
笔尖划过纸张，果然无比顺滑流畅。
他摇了摇头，抛开杂念，开始认真翻阅会议材料，准备投入到即将开始的会议筹备服务工作之中。
这场会议，从这一个小小的手提包开始，就让他对体制内不同场域的运行逻辑，有了更直观也更复杂的一层认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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