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秘书科工作的这些日子,时间仿佛被注入了一种不同于以往的特质。
它不再是跟随江书记时那种高度紧张、随时待命的脉冲式节奏,而是变成了一种更为持续、更为细密、也更考验耐心和条理的流淌。
对裴文辉而言,这像是一次从云端俯瞰到深入肌理的沉浸式体验。秘书科大办公室的景象,与书记办公室外间那种静谧、甚至略带威严的氛围截然不同。
这里更像一个高效运转的枢纽中心。
二十多张办公桌整齐排列,电话铃声、键盘敲击声、打印机吞吐纸张的哗啦声、同事们压低声音的交流声,以及文件在桌面上挪动、翻阅的沙沙声,交织成一部永不停歇的背景交响乐。
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油墨味、纸张味,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属于忙碌空间的“人味儿”。
每个人面前都堆着高低不一的文件山,墙上贴着密密麻麻的工作流程表、通讯录和注意事项。这里的忙碌,是具体而微的,是关乎区委这台庞大机器能否精准咬合、顺畅运转的无数个齿轮和螺丝钉。
裴文辉的工位在靠窗的一排。
他努力适应着这种新的节奏。
他的主要任务不再是专注于服务一个人,而是被分解成无数个具体环节:
接收登记从机要室、收发室或各部门直接送来的文件,按照紧急程度和内容性质初步分类;接听内外线电话,准确记录来电单位、事由、联系人,然后按程序转达或请示;参与各类区委会议的前期通知下发、席卡摆放、会场服务以及后期的会议记录整理、纪要草拟;协助科长核对文稿格式、校对文字;甚至还包括管理办公室的日常用品消耗、协调内部的一些杂务。
工作琐碎,要求却极高,任何一点疏忽都可能引发连锁反应。李晨主任推行的精细化管理在这里体现得淋漓尽致,每一项工作都有明确的流程、标准和时限要求。
这天下午,阳光透过百叶窗,在桌面上投下斑驳的光影。裴文辉正全神贯注地核对一份即将下发到各街道党工委的通知稿。
他逐字逐句地检查着,生怕漏掉一个标点错误,或是用语不够规范。
这是他来到秘书科后养成的习惯,李主任对文字的要求近乎苛刻,他必须尽快适应这种标准。
就在他刚用红笔圈出一个需要斟酌的措辞时,放在桌角、调成了震动模式的私人手机,屏幕突然亮起,并持续不断地发出“嗡嗡”的蜂鸣声,在相对嘈杂的环境中并不显眼,但足以引起主人的注意。
裴文辉有个不成文的规定,工作时间尽量不接听私人电话,以免影响工作效率和办公室秩序。
他本能地打算忽略,等忙完手头这点活再回过去。但就在他准备移开目光的瞬间,眼角余光瞥见了屏幕上显示的名字和备注。
这一瞥,让他的动作瞬间定格。屏幕上清晰地显示着:赵建设 - 中原省。
这个名字,像一枚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他记忆的深潭中漾开了一圈涟漪。
印象逐渐清晰起来——大概是两三个月前,江书记还在区里主持全面工作的时候。
那天下午,也是差不多这个时间,一位自称是书记老朋友的中年男子来到区委大楼,要求见书记。
裴文辉在门口接待了他。来人微胖,面色红润,穿着一身质地不错的休闲西装,未语先笑,带着浓重的中原口音,态度热情甚至有些过于熟络。
他递上的名片显示是中原省某家实业公司的总经理,名叫赵建设。
裴文辉按照惯例进去向江书记通报,说明了来客的身份和来意。
他记得当时江书记听后,脸上并没有什么特别的表情,既未表现出故友重逢的喜悦,也未流露出拒人千里的冷淡,只是略一沉吟,便用平常的语气说了句:“让他进来吧。”
会见时间不长,大约十几二十分钟。
赵总出来时,脸上依旧堆满笑容,对裴文辉连声道谢,还顺手从包里拿出一盒包装精美的茶叶硬塞给他,说是家乡特产,一点心意,裴文辉坚决推辞。
临别时,赵总还特意要了裴文辉的电话,说小伙子不错,以后到中原省一定联系他,务必尽地主之谊。
出于秘书的职业习惯,以及对“书记肯见的人”所保持的基本礼节和谨慎,裴文辉便将对方的联系方式存入了手机通讯录,并特意备注了“中原省”,以便日后万一书记问起或有事需要联系时,能够迅速找到。
此后,便再无交集,裴文辉几乎快要忘记这个插曲。
此刻,江书记远在中央党校学习,区委大院的工作重心和节奏都已悄然改变,这位远在中原、仅有“一面之缘”的赵总,突然打电话给自己这个暂时在秘书科“锻炼”、已非书记身边“红人”的秘书,会是什么事呢?
一种混合着诧异、疑惑和高度职业警觉的情绪,瞬间取代了最初那一丝因为被记忆角落里的“陌生人”联系而产生的错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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