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委会厚重的红木大门在身后无声地合拢,如同隔绝了两个世界。门内那无形的、令人窒息的权力威压和唇枪舌剑的余波,依旧在裴文辉的耳膜里嗡嗡作响,震得他头皮发麻。
门外走廊铺着厚地毯的寂静,却像一片真空,瞬间抽走了他胸腔里所有的空气,带来一阵近乎虚脱的眩晕感。
他脚步虚浮地跟在郑明亮主任佝偻的背影后,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
郑主任的背影绷得笔直,如同一根被强行拉满、随时可能崩断的弓弦。
他手里紧紧攥着那份被江文道书记亲自圈画、被九位常委轮番“解剖”过的报告稿,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出死灰般的惨白。
那叠稿子,此刻在他手中,不再是纸页,而是一块烧红的烙铁,一块千钧重的巨石。
没有交流。
没有言语。
只有沉重的、压抑到极致的沉默,如同实质的铅块,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的心头,随着脚步在空旷的走廊里无声地蔓延。
张鹏超主任脸色铁青,嘴唇紧抿成一条僵硬的直线,目光死死盯着前方虚空的一点,仿佛要将那无形的压力盯穿。
李波依旧保持着刻板的步态,眼神锐利如鹰隼,却失去了往日的锋芒,只剩下一种近乎麻木的、高速运转后的疲惫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警惕。
裴敏则显得有些失魂落魄,眼神涣散,脚步拖沓,额头上还残留着未干的冷汗。
裴文辉感觉自己像一具被抽空了灵魂的躯壳。
脑海里,常委们那精准、犀利、如同手术刀般切割着报告每一个字句的声音,还在疯狂地回响、碰撞。
秦立伟区长对“改善”与“提升”的咬文嚼字,组织部长对“容错纠错”的强调,宣传部长对“文化品牌载体”的执着,副区长对“干货”的渴求,纪委书记对“微腐败”的零容忍,还有江文道书记那最后平静却重逾千钧的“五点要求”。
每一个字,每一个词,都像一把冰冷的凿子,狠狠凿在他脆弱的神经上,凿碎了他对这份报告曾经抱有的、那点可怜的“完美”幻想。
他第一次如此真切地感受到,一份报告的分量,它不仅仅是一堆文字,它是权力的意志,是利益的分配,是无数人命运的风向标。
而他们这些“执笔人”,不过是在刀尖上跳舞的提线木偶。
回到秘书科333办公室。
推开门,那股熟悉的、混合着焦油味、汗味和纸张霉旧气息的蓝色迷雾,此刻竟带着一种近乎“亲切”的窒息感,仿佛只有这片浑浊的、令人作呕的空气,才能容纳他们此刻那无处安放的、被碾碎了的疲惫。
“砰!”
郑明亮主任将那份承载着无数“圣意”的报告稿,重重地摔在办公桌上,发出一声沉闷的巨响,震得桌上的笔筒都跳了一下。
他猛地转过身,布满血丝的眼睛如同两盏即将熄灭的油灯,死死扫过办公室里每一个人,那眼神里,没有愤怒,没有责备,只有一种近乎绝望的、被彻底榨干后的空洞。
“都……听到了?”郑明亮的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带着浓重的烟熏味和一种压抑不住的颤抖:“江书记的指示,常委们的意见都记清楚了吧?”
他猛地抓起桌上那叠稿子,手指因为用力而剧烈颤抖,纸张发出“哗啦哗啦”的哀鸣。
“改!”他从喉咙深处挤出一个字,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近乎撕裂的、不容置疑的决绝。
“现在就改!马上改!一个字、一个标点都不能错!明天上午江书记要看到最终稿。”
“改”字如同惊雷,瞬间劈开了办公室死寂的空气,也彻底点燃了郑明亮眼中那最后一丝……近乎病态的执念。
他一把抓起红笔,如同握着手术刀的狂战士,对着那份早已面目全非的稿子,疯狂地划拉起来。
笔尖划过纸张,发出刺耳的“沙沙”声,如同毒蛇在啃噬猎物。
张鹏超主任脸色更加难看,他深吸一口气,强压下心头的翻腾,对着裴文辉、李波、裴敏吼道:“还愣着干什么?!干活!
李波,你负责核对所有数据,统计局、发改局、财政局……所有原始数据报表重新过一遍,一个数字都不能错!
裴敏,你负责检查所有政策表述,对照省、市最新文件特别是江书记强调的‘容错纠错’、‘微腐败整治’那几段,一个字都不能差!
文辉,你跟我一起对照常委会意见,逐条修改,逻辑、衔接、过渡句……快!动起来!”
命令如同鞭子,狠狠抽在每个人身上,办公室里瞬间陷入一种近乎癫狂的、无声的忙碌。
打印机发出沉闷而急促的嗡鸣,如同垂死病人的喘息,疯狂地吞吐着纸张。
键盘敲击声噼啪作响,密集如雨点,带着一种发泄般的狠劲,空气中弥漫的蓝色烟雾更加浓重,混合着汗水蒸腾的气息。
裴文辉感觉自己像被卷入了一个巨大的、无声的熔炉,大脑在超负荷运转,眼睛死死盯着屏幕,视线因为过度疲劳而不断模糊、重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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